我游目四顾,这才发现,我所处的地方是一艘船的桥楼的二层。现代船只在甲板上前、中、后各有一个围蔽建筑,分别是船首楼、桥楼和船尾楼,其中桥楼无疑是最重要的,驾驶室、船员起居室、救生艇和雷达一般都会安放在桥楼。
我辨别了一下,自己应该是在桥楼的第二层。从这个角度看出去,能够看到整个甲板上的大致情况。这应该是一艘远洋渔船,而且是一艘典型的竿钓渔船,全长大约60多米。船尾楼变成了钓台、鱼饵箱安放的地方;桥楼和船首楼之间的前主甲板平台上布满了起货机、自动竿钓机还有送鱼传送带,总之是全套的捕鱼设备。说是前主甲板平台,这个平台其实位于整艘船的中前部,再往前还有钓鱼台、鱼饵箱等等。
从我的角度向前主甲板上看去,能够看到一个纤小、苗条的身影拿着一部接收天线大得夸张的卫星电话不停地走来走去,正是伊登。海浪声让我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在她身边,有五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也都穿着迷彩服,盯着她看,他们手上都有家伙,三个拿着AK47,两个拿着AK12。“大狙”也很快下去,站在伊登身旁。一个本来就在伊登身旁的少年扔给他一把AK12。
我没有急着下去,而是绕着这一层的桥楼转了一圈,看看其他船员起居室内的情况。我觉得,这艘船肯定不是伊登他们的,现在很想知道,这艘船原来的船长和船员都到哪里去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舱室里空空如也,很多床铺上凌乱不堪,脏兮兮的被子和枕头就胡乱堆放着,似乎床铺的主人因为什么紧急的事情起床,还没来得及整理一样。
仔细看时,有些床铺上有大片的污渍,但光线所限,我看不清是不是血迹。
一阵阵海风吹来,把我的鼻子里灌满了腥臭。这种腥臭于我而言十分熟悉,是远洋渔船或辅助渔船上常能闻到的鱼腥。但这艘渔船上的鱼腥中,似乎还带有另外一种味道。
忽然我听到伊登尖利的声音喊道:“龟仙人,你给我下来!”我循声望去,只见伊登喊完这一嗓子继续打电话,丝毫也不再理会我。她身边的六个少年,以“大狙”为首都抬头看着我,“大狙”索性不耐烦用右手地把AK12的枪口瞄准了我,用嘴往甲板上努,意思是我不下来他就开枪。
我正打算不予理会,“大狙”猛地开枪了。两声枪响,我身后的甲板室墙壁上出现了两个弹孔。
我本能地蜷了一下身子,甲板上那群少年人爆发出一阵狂笑,就好像看到有趣的耍猴一样。而我只能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顺着铁制的梯子下到前甲板平台上。抬头向后一看,果然看到驾驶室就在桥楼最上一层,透过玻璃能够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中年人站在船舵前,好像正在驾驶着这艘船。不过这个中年人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手也似乎有些颤抖。我猜想,或许他身后正有一个伊登的同伙在用枪指着他。
甲板上鱼腥气扑鼻,还能看到鱼下水和一点一点银光闪闪的鱼鳞。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不动。只有伊登一边走,一边通过电话说话。
她说的都是英语,纯正的美式发音,语速很快。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大致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计划不变……对的,你放心……海马在菲律宾南部丛林里野惯了,不服我管束也正常……他应该会自己回老家去……军舰上没问题,你放心……不会,当初我招人的时候就比较注意,没有全部招来自一个地方的海盗,所以海马造反最多也就影响十来个人……我知道,不会耽误的……”
说到这里,伊登挂断了电话,看了我和“大狙”一眼,对“大狙”身边另外一个手下用英语问道:“直升机到哪儿了?”那人用十分蹩脚的英语回答:“还有20分钟。”
伊登点点头:“让班邦下来吧。”
那人立刻举起手上的AK47,朝天射击。“堂堂堂堂”的枪声过后,驾驶室的窗子上,在那个驾驶船舶的中年人旁边,出现了另一个穿着迷彩服的人——也是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的脸,嘴角叼着一根烟。
朝天射击的那个人对着驾驶室里的那个“班邦”做了一个让他过来的手势。班邦点点头,身影从窗口消失了。随即我就听到“堂堂堂”的射击声,从驾驶室内传出。我听到这个声音,浑身忍不住一颤,随即我就看到了血腥至极的一幕。
那个刚才还在驾驶渔船的中年人被“爆头”了,鲜血混合的脑浆喷溅在驾驶室前面的玻璃上。尸体扭曲的脸起先被子弹的冲击力摁在玻璃上,随后随着身体的软倒,这张脸也消失在窗下的墙壁里。
“噔噔噔”的脚步声中,班邦从驾驶室来到主甲板平台上。刚刚杀完人的他,一边和“大狙”等人说笑,一边开始将甲板上一种类似“背背佳”一样的带子套在身上。我认出,这是一种用于执行直升机人员吊离任务的带子,穿戴在身上后,背上有一个“D”字型的吊钩,直升机上垂下的锁具上的钩子挂在上面后,就能将人员调离地面。这里甲板面积过小,直升机不可能降落,采用这种方式撤离人员,是最理想的了。
我已经没工夫去吃惊这群人居然是用正规海军陆战队的标准方式来进行兵力投送和兵力回收了,我只是呆呆看着驾驶室玻璃窗上的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龟仙人大叔,作为一个军迷,你不会没听说过‘断魂船’吧?英文叫‘killingvessel’。”伊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道。她一边说,嘴角还挂着嘲讽般的微笑。
我看着她,忽然发现,我对她的惧怕第一次大过对她的恼怒。事实上在那之前,如果提起“伊登”两个字,我联想到的第一个词汇是“女孩”或者“女生”;看到班邦杀人之后,再提起“伊登”这两个字,或者看到她的样子,我联想到的第一个词汇是“魔鬼”或者“女鬼”。
伊登继续说道:“海盗有时候要上岸或者在十分靠近陆地的地方做事,他们又不可能大摇大摆驾驶自己的船上岸。于是劫持一艘渔船或者货船,将船上的人杀光,最多就留下一两个活口帮他们驾驶船只,应付各种盘查,这种船就叫‘断魂船’。”
其实我早已猜到个大概,但听到伊登亲口说出来,用那种好像在说八卦故事的语气说出来,我还是不由得目瞪口呆。
伊登看到我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样子大叔你不知道啊。这艘船上有冷柜,本来是用来冻鲜鱼的,鲜鱼自然都被我们扔了,这些冷柜现在被我们用来冻尸体……”
“别说了!”我怒道。回应我的吼声的,却是一阵大笑——“大狙”等人的大笑。连伊登也“格格格”地笑个不停。她把一副背带扔到我脚下,说道:“好了,不吓唬你了。龟仙人大叔,把这个戴上,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你总应该知道。待会儿和我们一起回军舰上去。”
我冷冷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他们?”我指的,自然是赵磊他们,还有我爹我妈我哥那些人。
伊登打量了我一眼,说道:“想要见到他们,你只有跟着我们走。你现在还有一个选择:留在这艘船上,和冷柜里的尸体为伴。这里已经是公海,而且不处于国际航运线路上。你运气好的话过几天就能被别的船只发现,然后回到大陆上去。不过那些你想见的人,这辈子你休想再见!”
我只能乖乖地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带子穿戴在自己身上。我心里愤懑到了极点——从初次见到伊登后,我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甚至是用鞭子抽着走,丝毫没有反击的机会。我一边穿带子,一边心里暗想:“这个仇我总要报的!你们等着。”
全部穿戴好后,班邦和伊登另外一个手下从原本就堆在甲板上的几个迷彩背包里拿出了一些食物。这些食物也十分拉风,居然是正规军的单兵自热口粮。
班邦把一份自热口粮扔到我手上,我看到上面写的居然都是日文。好在我对怎么吃这种东西十分熟悉,因此熟练地拆开,在里面装有米饭的自热容器里加上水,自热容器开始发烫后,隔几分钟就翻个面,等加热完成后,把里面的米饭、鳗鱼、海苔狼吞虎咽地吃完,还不解饿,将大包装袋里的饼干、火腿等零食也一扫而空。
我一边吃,一边暗想:“伊登这群‘海狗’身上的军事装备虽然很牛逼,但是很杂。俄罗斯货、美国货居然还有日本货。看来我先前的推论没错,他们的背后,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上层人物。这个海盗大头子可以在各国政府之间游刃有余,搞到许多顶级的军事装备,但却没有办法全部用一个国家的装备来武装自己的‘海狗’部队。刚才和伊登用卫星电话谈话的,会不会就是这个人?”想到这里,我也很是好奇这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正在想着,我就停到了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北面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不久,一架直升机出现在这艘“断魂船”的上空。
大约半小时后,我、伊登、“大狙”还有另外六个海盗如同一串大闸蟹一样被挂在这架直升机的下方,向大洋深处急速飞去。在即将被从渔船甲板上吊到半空中的时候,伊登对我大声说道:“龟仙人,恭喜你,你马上就要进入离开凡夫俗子生活很远的大海深处了。那里有许许多多怪事,你以前是从来没见过,甚至是想也想不到的!很刺激,很诡异!不要头晕,不要退缩,你要一心一意做一个勇敢的帅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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