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还在专心致志地攀爬飞虎爪后面的绳索,但在他的背上趴了一个东西,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那是一具尸骸——不,更准确地说是半幅人形的尸骸!浑身焦黑的皮肤开裂着,露出里面红色的肌肉。他——不,更准确地说是它抓住了“猴子”的衣服,趴在他的背后。可是“猴子”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背上个趴了一个东西。
“当心,当心背后!”我忍不住冲着“猴子”大叫起来。可是“猴子”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只是机械性地做往上爬的动作。
那个东西听到了我的叫喊声,扭过头来,一双血红色的、充满怨毒眼神的眼睛看向了我。
我与它四目相对,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张脸的样子——被烧得已经碳化的面皮没有半点表情,面部肌肉在高温火焰中遭到炙烤而扭曲,因此这张脸上的嘴巴是合不上的,而是极其不自然地大张着。
但是我已经能够确定,这只有半幅身子的恶鬼,就是那只下半身被轰碎了的“血头獠”。
这场景太过诡异、太过惊悚,我忍不住从栅栏边“蹬蹬蹬蹬”地倒退了几步。
此时,甲板上所有人都听到了我的叫喊声,包括闵琼在内,都忍不住朝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指着船舷下,“猴子”正在爬上来的地方:“他……他身后背着个东西……”
一帮海盗面面相觑,从面部表情看来,显然都觉得莫名其妙。
闵琼从腰间拿出一把77式手枪,走到挂着飞虎爪的船舷边,向下看了一眼,然后又朝我投来疑问的一瞥。
我悚然一惊,赶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从闵琼刚才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了“怀疑”二字。
只见闵琼把手枪插回腰间,然后把手向船舷下一伸,说道:“小石,把手给我。”然后只见她做了一个用力一拽的动作,那个“猴子”,也就是闵琼口中的“小石”就被拽了上来,在甲板上落地。
他背上没有任何东西。
闵琼高兴地拍拍手,说道:“好了,大家准备一下,就在甲板上烧烤野味。”
我知道在甲板这种公共场所烧烤,无论是用电炉还是火炭,照理都是不允许的,因为海上一旦发生火灾非常麻烦。但看样子对于这几个百无禁忌的海盗来说,这么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闵琼说完这句,她手下的海盗都开始吹口哨鼓噪起来,显得兴致极高。但站在桥楼高处的赵祺这时忽然大叫:“你们疯了吗?过会儿就要开船了,海上风大,你们在甲板上乱来,风一刮肯定着火!闵妹妹,感情这船不是你的,船一着火你就颠儿了,也不管我们损失多少是吧?”穆武灵手下其他几个海盗也开始附和。闵琼手下的海盗则叫嚷起来:“什么损失不损失,船着火大家都要死。我们自然也是怕死的,会注意,不会着火!”“要烧烤你们上岸上去!这是穆老大的船!”
两方为了这件其实挺无聊的事情开始吵架,我则一直偷眼在看那个“小石”。只见他上了甲板后基本上一言不发,默默地站在那里,嘴唇蠕动着,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忽然间,我就看到“小石”把原先背在背上的AK47拿了下来,“咔”地拉了一下枪栓。
闵琼这边的人都在忙着和赵祺这边的人斗嘴,一时之间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反常的举动。
默默地,他端起了枪,枪口对准了闵琼的背心。
我大吃一惊,大叫一声:“闵琼!当心!”发疯般地扑了过去。
好在我和“小石”距离不到4米,我现在的弹跳力也绝对不是当初所能比得,我这一个健步就冲到他的跟前,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
“堂堂堂”三声,“小石”手上的AK47还是被击发了,桥楼的舱壁上立刻出现三、四个大洞。
我死死抓住AK47不放,“小石”也抓住不放,我俩就这样像拔河一样开始抢这把突击步枪。我看到小石手臂上线条分明的肌肉块都鼓了出来,显然这小子力气不小,但我居然还能抢得过他,AK47正在缓缓地朝我这边挪动。
也就在这时,“小石”猛地把手一松,我手上顿时吃不住劲,向后跌坐在甲板上。我心中暗道不妙,连忙把AK47的枪口对准了“小石”。
与此同时,“小石”也抽出腰间的64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我的额头。
我慌不迭地扣动了扳机“堂堂堂”一个点射,可慌乱之下几颗子弹全都打到天上去了。这一下我只能一闭眼,暗想:“完了!今天一代枭雄陈兆峰交代在这儿了!”
“小石”则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我却没感觉到身上有任何疼痛。睁眼一看,只见“小石”的脑门上出现了一个血洞,他呆滞的眼神依然盯着我,最终还是向后仰倒,“咕咚”一声躺在了甲板上。
我立刻寻找开枪的人,却只见桥楼上远离赵祺的另一边,“大狙”手中拿着把M9手枪,面色惨白地对我点了点头,我发现他的目光中透露出惊骇的意味。
这小子这两天几乎都看不到他人,这会儿居然出现了,而且一出现就干净利落地杀掉一个人。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不到10秒钟的时间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我和“大狙”外几乎都没有回过味儿来。整艘渔轮上死一般的寂静,足足有3秒钟之久,随即就炸开了锅。
闵琼冲到“小石”的尸体旁,抱起他来,脸上的表情是惊骇、悲痛,她的眼泪流了出来,冲着我大喊道:“他是我弟弟!他救过你的命!你干什么杀他!”她手下其余的海盗也纷纷把我围起来,质问我。
我说道:“他想……”我本来想说:“他想杀你,还想杀我……”可转念又一想,依着陈兆峰的脾气,会屑于解释吗?或许会,但这个极要面子的人,刚刚已经丢了回面子,这当口会低声下气地解释。
想到这里,我冒出了一句自认为还蛮霸道的话:“杀就杀了。我杀的人还少吗?个个都解释一遍,我累都累死了!”
我这句话可能是成功的,闵琼抬起头,先是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我,随即她又点点头,用阴森森地口气说道:“是我忘记了,你是陈兆峰,是陈家的人。你们陈家的人都是这样,杀人不眨眼,转眼就变脸!就像几个月前你对我还很好的,现在却……”说着说着,她的脸上流下泪来。
我向赵祺的方向看了一眼,希望他能够帮我解释一下。因为虽然我刚才那句话是符合陈兆峰办事风格的,但我毕竟不想和闵琼搞得太僵,否则不利于我下一步的动作,更不利于我向闵琼打听我那些失踪亲友的消息。
赵祺会意,大声说道:“闵妹妹……这……其实你这个弟弟刚才是想从背后偷袭杀你,你们都只顾着和我们吵嘴,都没看见!是陈总救了你一命,而且开枪的也不是陈总,是陈总新收的这位小弟。你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吧?”
可是闵琼就跟没听到似的,面无表情地抱着“小石”的尸体走进了船舱。她手下其余的海盗也跟了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小石”的尸体被包裹着白布抬了出来。这群海盗在举行了一个仪式后,将尸体抛入了大海。
此时,大雾渐渐散去,穆武灵从船长室发出指令:“起锚,开船!”两艘小艇被用吊艇机给收了上来,船身发生了摇动,缓缓地驶离了这座鬼魅般的小岛。
忽然有人大叫起来:“看!着火了!”“着火了!”
刚才海雾浓厚,加上“明喜号”上出了这种事情,因此大家都没有注意,此时海雾散去,我们猛然看到,小岛上绿油油的森林中,有一片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正是“海盗小镇”那一片区域。
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绿色的林木,焦黑的烟向上蒸腾,把一小片天空都遮没。
“这火是不是你放的?”穆武灵手下一个海盗高声喝道——他们都知道姚铁汉就在这座岛屿上,有时候或许会出现。
闵琼只是用兴奋的目光看着那团浓烈的火焰,根本没有搭理那个海盗。她嘴巴里念念有词,此时我距离她只有3米的距离,凝神细听,终于听清了两句,不由得心头一寒。
她居然在低吟莎士比亚的一首十四行诗!
翻成中文大致是这样的:
自恋的火焰光芒灼灼地尽情自燃;
躺卧于丰腴之地却忍受饥饿熬煎;
与自身作对酷虐自己的柔蜜甘甜;
……
这首诗以前她在大学里也经常喜欢吟唱,那时候她白衣如雪,裙袂飘飘,文艺女神范儿实足,在文学社里吟唱这首诗时让我爱恋得不能自已。
可这时,她一身似乎随时拔枪杀人的装扮,还在吟唱这首诗歌,不由得让我全身发冷。更何况,面前她所赞颂的这场大火,很有可能是她假借打猎之名,跑到岛上去放的。
我左右一看,穆武灵手下许多海盗已经围了上来,一个个对闵琼怒目而视。有人的手上已经端了枪。闵琼身边的海盗们也是满脸枭悍,脸上写满了“有种放马过来”这几个字。
“滚下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暴喝。
穆武灵站在船长室外,怒视着自己的手下。那些海盗闻言都极其不甘心地扭头看了穆武灵,纷纷离开。
我知道,依照穆武灵的脾气,这件事不会算了的。此刻在他心里,一定在构想一个更为庞大、恐怖的计划——利用我,把陈家和闵家这两股海盗全数杀光。
不过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我能够很好地扮演陈兆峰,并且被闵琼带回香港陈兆峰的老巢。
所以,火并决不能现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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