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去来窗下笑来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含笑问狂夫,笑问欢情不减旧时么?
话说西门庆陪大舅饮酒,至晚回家。到次日,荆都监早辰骑马来拜谢,说道:“昨
日见旨意下来,下官不胜欢喜,足见老翁爱厚,费心之至,实为衔结难忘。”说毕
,茶汤两换,荆都监起身,因问:“云大人到几时请俺们吃酒?”西门庆道:“近节
这两日也是请不成,直到正月间罢了。”送至大门,上马而去。西门庆宰了一口鲜
猪,两坛浙江酒,一匹大红绒金豸员领,一匹黑青妆花纻丝员领,一百果馅金饼,
谢宋御史。就差春鸿拿贴儿,送到察院去。门吏人报进去,宋御史唤至后厅火房内
,赏茶吃。等写了回帖,又赏了春鸿三钱银子。来见西门庆,拆开观看,上写着:
两次造扰华府,悚愧殊甚。今又辱承厚贶,何以克当?外令亲荆子事
,已具本矣,相已知悉。连日渴仰丰标,容当面悉。使旋谨谢。侍生
宋乔年拜大锦衣西门先生大人门下。
宋御史随即差人,送了一百本历日,四万纸,一口猪来回礼。
一日,上司行下文书来,令吴大舅本卫到任管事。西门庆拜去,就与吴大舅三十两
银子,四匹京段,交他上下使用。到二十四日,封了印来家,又备羊酒花红轴文,
邀请亲朋,等吴大舅从卫中上任回来,迎接到家,摆大酒席与他作贺。又是何千户
东京家眷到了,西门庆写月娘名字,送茶过去。到二十六日,玉皇庙吴道官十二个
道众,在家与李瓶儿念百日经,整做法事,大吹大打,各亲朋都来送茶,请吃斋供
,至晚方散,俱不在言表。
至廿七日,西门庆打发各家送礼,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傅伙计、甘伙计、韩
道国、贲第传、崔本,每家半口猪,半腔羊,一坛酒,二包米,一两银子,院中李
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每人一套衣服,三两银子。吴月娘又与庵里薛姑子打斋
,令来安儿送香油、米面、银钱去,不在言表。看看到年除之日,穿梅表月,檐雪
滚风,竹爆千门万户,家家贴春胜,处处挑桃符。西门庆烧了纸,又到于李瓶儿房
,灵前祭奠。祭毕,置酒于后堂,合家大小欢乐。手下家人小厮并丫头媳妇,都来
磕头。西门庆与吴月娘,俱有手帕、汗巾、银钱赏赐。
到次日,重和元年新正月元旦,西门庆早起冠冕,穿大红,天地上烧了纸,吃了点
心,备马就拜巡按贺节去了。月娘与众妇人早起来,施朱傅粉,插花插翠,锦裙绣
袄,罗袜弓鞋,妆点妖娆,打扮可喜,都来月娘房里行礼。那平安儿与该日节级在
门首接拜贴,上门簿,答应往来官长士夫。玳安与王经穿着新衣裳,新靴新帽,在
门首踢毽子,放炮仗,磕瓜子儿。众伙计主管,伺候见节者,不计其数,都是陈敬
济一人管待。约晌午,西门庆往府县拜了人回来,刚下马,招宣府王三官儿衣巾着
来拜。到厅上拜了西门庆四双八拜,然后请吴月娘见。西门庆请到后边,与月娘见
了,出来前厅留坐。才拿起酒来吃了一盏,只见何千户来拜。西门庆就叫陈敬济管
待陪王三官儿,他便往卷棚内陪何千户坐去了。王三官吃了一回,告辞起身。陈敬
济送出大门,上马而去。落后又是荆都监、云指挥、乔大户,皆络绎而至。西门庆
待了一日人,已酒带半酣,至晚打发人去了,回到上房歇了一夜。到次早,又出去
贺节,至晚归来,家中已有韩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花子繇来拜。陈敬
济陪在厅上坐的。西门庆到了,见毕礼,重新摆上酒来饮酒。韩姨夫与花子繇隔门
,先去了。剩下伯爵、希大、常峙节,坐个定光油儿不去。又撞见吴二舅来了,见
了礼,又往后边拜见月娘,出来一处坐的。直吃到掌灯已后方散。
西门庆已吃的酩酊大醉,送出伯爵,等到门首众人去了。西门庆见玳安在旁站立,
捏了一把手。玳安就知其意,说道:“他屋里没人。”这西门庆就撞入他房内。老
婆早已在门里迎接进去。两个也无闲话,走到里间,脱衣解带就干起来。原来老婆
好并着腿干,两只手扇着,只教西门庆攮他心子。那浪水热热一阵流出来,把床褥
皆湿。西门庆龟头蘸了药,攮进去,两手扳着腰,只顾揉搓,麈柄尽入至根,不容
毫发,妇人瞪目,口中只叫”亲爷。”那西门庆问他:“你小名叫甚么?说与我。
“老婆道:“奴娘家姓叶,排行五姐。”西门庆口中喃喃呐呐,就叫叶”五儿”不
绝。那老婆原是奶子出身,与贲四私通,被拐出来,占为妻子。今年三十二岁,甚
么事儿不知道!口里如流水连叫”亲爷”不绝,情浓一泄如注。西门庆扯出麈柄要
抹,妇人拦住:“休抹,等淫妇下去,替你吮净了罢。”西门庆满心欢喜,妇人真
个蹲下身子,双手捧定那话,吮咂得干干净净,才系上裤子。因问西门庆:“他怎
的去恁些时不来?”西门庆道:“我这里也盼他哩。只怕京中你夏老爹留住他使。
“又与了老婆二、三两银子盘缠,因说:“我待与你一套衣服,恐贲四知道不好意
思。不如与你些银子儿,你自家治买罢。”开门送出来。玳安又早在铺子里掩门等
候。西门庆便往后边去了。
看官听说,自古上梁不正则下梁歪,原来贲四老婆先与玳安有奸,这玳安刚打发西
门庆进去了,因傅伙计又没在铺子里上宿,他与平安儿打了两大壶酒,就在老婆屋
里吃到有二更时分,平安在铺子里歇了,他就和老婆在屋里睡了一宿。有这等的事!正是:
满眼风流满眼迷,残花何事滥如泥?
拾琴暂息商陵操,惹得山禽绕树啼。
却说贲四老婆晚夕同玳安睡了,因对他说:“我一时依了爹,只怕隔壁韩嫂儿传嚷
的后边知道,也似韩伙计娘子,一时被你娘们说上几句,羞人答答的,怎好相见?
“玳安道:“如今家中,除了俺大娘和五娘不言语,别的不打紧。俺大娘倒也罢了
,只是五娘快出尖儿。你依我,节间买些甚么儿,进去孝顺俺大娘。别的不稀罕,
他平昔好吃蒸酥,你买一钱银子果馅蒸酥、一盒好大壮瓜子送进去达初九日是俺五
娘生日,你再送些礼去,梯己再送一盒瓜子与俺五娘。管情就掩住许多口嘴。”这
贲四老婆真个依着玳安之言,第二日赶西门庆不在家,玳安就替他买了盒子,掇进
月娘房中。月娘便道:“是那里的?”玳安道:“是贲四嫂子送与娘吃的。”月娘
道:“他男子汉又不在家,那讨个钱来,又交他费心。”连忙收了,又回出一盒馒
头,一盒果子,说:“上覆他,多谢了。”
那日西门庆拜人回家,早又玉皇庙吴道官来拜,在厅上留坐吃酒。刚打发吴道官去
了,西门庆脱了衣服,使玳安:“你骑了马,问声文嫂儿去:俺爹今日要来拜拜
太太。看他怎的说?”玳安道:“爹,不消去,头里文嫂儿骑着驴子打门首过去
了。他说明日初四,王三官儿起身往东京,与六黄公公磕头去了。太太说,交爷初
六日过去见节,他那里伺候。”西门庆便道:“他真个这等说来?”玳安道:“莫
不小的敢说谎!”这西门庆就入后边去了。
刚到上房坐下,忽来安儿来报:“大舅来了。”只见吴大舅冠冕着,束着金带,进
入后堂,先拜西门庆,说道:“我吴铠多蒙姐夫抬举看顾,又破费姐夫,多谢厚礼。昨日姐夫下降,我又不在家,失迎。今日敬来与姐夫磕个头儿,恕我迟慢之罪。
“说着,磕下头去。西门庆慌忙顶头相还,说道:“大舅恭喜,至亲何必计较。”
拜毕,月娘出来与他哥磕头。慌的大舅忙还半礼,说道:“姐姐,两礼儿罢,哥哥
嫂嫂不识好歹,常来扰害你两口儿。你哥老了,看顾看顾罢。”月娘道:“一时有
不到处,望哥耽带便了。”吴大舅道:“姐姐没的说,累你两口儿还少哩?”拜毕
,西门庆留吴大舅坐,说道:“这咱晚了,料大舅也不拜人了,宽了衣裳,咱房里
坐罢。”不想孟玉楼与潘金莲两个都在屋里,听见嚷吴大舅进来,连忙走出来,与
大舅磕头。磕了头,径往各人房里去了。西门庆让大舅房内坐的,骑火盆安放桌儿
,摆上菜儿来。小玉、玉箫都来与大舅磕头。月娘用小金镶钟儿,斟酒递与大舅,
西门庆主位相陪。吴大舅让道:“姐姐你也来坐的。”月娘道:“我就来。”又往
里间房内,拿出数样配酒的果菜来。饮酒之间,西门庆便问:“大舅的公事都停当
了?”吴大舅道:“蒙姐夫抬举,卫中任便到了,上下人事,倒也都周给的七八。
只有屯所里未曾去到到任。胆日是个好日期,卫中开了印,来家整理些盒子,须得
抬到屯所里到任,行牌拘将那屯头来参见,分付分付。前官丁大人坏了事情,已被
巡扶侯爷参劾去了。如今我接管承行,须要振刷在册花户,警励屯头,务要把这旧
管新增开报明白,到明日秋粮夏税,才好下屯征收。”西门庆道:“通共约有多少
屯田?”吴大舅道:“太祖旧例,为养兵省转输之劳,才立下这屯田。那时只是上
纳秋粮,后吃宰相王安石立青苗法,增上这夏税。而今济州管内,除了抛荒、苇场
、港隘,通共二万七千顷屯地。每顷秋税夏税只征收一两八钱,不上五百两银子。
到年终总倾销了,往东平府交纳,转行招商,以备军粮马草作用。”西门庆又问:
“还有羡余之利?”吴大舅道:“虽故还有些抛零人户不在册者,乡民顽滑,若十
分征紧了,等秤斛斗量,恐声口致起公论。”西门庆道:“若是多寡有些儿也罢,
难道说全征?”吴大舅道:“不瞒姐夫说,若会管此屯,见一年也有百十两银子。
到年终,人户们还有些鸡鹅豕米相送,那个是各人取觅,不在数内的。只是多赖姐
夫力量扶持。”西门庆道:“得勾你老人家搅给,也尽我一点之心。”说了回,月
娘也走来旁边陪坐,三人饮酒。到掌灯已后,吴大舅才起身去了。西门庆就在金莲
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早往衙门中开印,升厅画卯,发放公事。先是云理守家发贴
儿,初五日请西门庆并合卫官员吃庆官酒。次日,何千户娘子蓝氏下贴儿,初六日
请月娘姊妹相会。
且说那日西门庆同应伯爵、吴大舅三人起身到云理守家。原来旁边又典了人家一所
房子,三间客位内摆酒,叫了一起吹打鼓乐迎接,都有桌面,吃至晚夕来家。巴不
到次日,月娘往何千户家吃酒去了。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骑马带眼纱,玳安、琴
童跟随,午后时分,径来王招宣府中拜节。王三官儿不在,送进贴儿去。文嫂儿又
早在那里,接了贴儿,连忙报与林太太说,出来,请老爷后边坐。转过大厅,到于
后边,掀起明帘,只见里边氍毹匝地,帘幕垂红。少顷,林氏穿着大红通袖袍儿,
珠翠盈头,与西门庆见毕礼数,留坐待茶,分付:“大官,把马牵于后槽喂养。”
茶罢,让西门庆宽衣房内坐,说道:“小儿从初四日往东京与他叔岳父六黄太尉磕
头去了,只过了元宵才来。”西门庆一面唤玳安,脱去上盖,里边穿着白绫袄子,
天青飞鱼氅衣,十分绰耀。妇人房里安放桌席。须臾,丫鬟拿酒菜上来,杯盘罗列
,肴馔堆盈,酒泛金波,茶烹玉蕊。妇人玉手传杯,秋波送意,猜枚掷骰,笑语烘
春。话良久,意洽情浓;饮多时,目邪心荡。看看日落黄昏,又早高烧银烛。玳安
、琴童自有文嫂儿管待,等闲不过这边来。妇人又倒扣角门,僮仆谁敢擅入。酒酣
之际,两人共入里间房内,掀开绣帐,关上窗户,轻剔银缸,忙掩朱户。男子则解
衣就寝,妇人即洗牝上床,枕设宝花,被翻红浪。原来西门庆带了淫器包儿来,安
心要鏖战这婆娘,早把胡僧药用酒吃在腹中,那话上使着双托子,在被窝中,架起
妇人两股,纵麈柄入牝中,举腰展力,一阵掀腾鼓捣,连声响亮。妇人在下,没口
叫亲达达如流水。正是:招海旌幢秋色里,击天鼙鼓月明中。但见:
迷魂阵罢,摄魄旗开。迷魂阵上,闪出一员酒金刚,色魔王能争惯战
;摄魂旗下,拥一个粉骷髅,花狐狸百媚千娇。这阵上,扑冬冬,鼓
震春雷;那阵上,闹挨挨,麝兰叆叇。这阵上,复溶溶,被翻红浪精
神健;那阵上,刷剌剌,帐控银钩情意乖。这一个急展展,二十四解
任徘徊;那一个忽剌剌,一十八滚难挣扎。斗良久,汗浸浸,钗横鬓
乱;战多时,喘吁吁,枕侧衾歪。顷刻间,肿眉(月囊)眼;霎时下
,肉绽皮开。正是:几番鏖战贪淫妇,不是今番这一遭。
当下西门庆就在这婆娘心口与阴户烧了两炷香,许下胆日家中摆酒,使人请他同三
官儿娘子去看灯耍子。这妇人一段身心已被他拴缚定了,于是满口应承都去。西门
庆满心欢喜,起来与他留连痛饮,至二更时分,把马从后门牵出,作别回家。正是
:
尽日思君倚画楼,相逢不舍又频留。
刘郎莫谓桃花老,浪把轻红逐水流。
西门庆到家,有平安拦门禀说:“今日有薛公公家差人送请贴儿,请爹早往门外皇
庄看春。又是云二叔家送了五个贴儿,请五位娘吃节酒。”西门庆听了,进入月娘
房来。只见孟玉楼、潘金莲都在房内坐的。月娘从何千户家赴了席来家,正坐着说
话。见西门庆进来,连忙道了万福。因问:“你今日往那里,这咱才来?”西门庆
没得说,只说:“我在应二哥家留坐。”月娘便说起今日何千户家酒席上事:“原
来何千户娘子年还小哩,今年才十八岁,生的灯上人儿也似,一表人物,好标致,
知今博古,见我去,恰似会了几遍,好不喜洽。嫁了何大人二年光景,房里到使着
四个丫头,两个养娘,两房家人媳妇。”西门庆道:“他是内府生活所蓝太监侄女
儿,嫁与他陪了好少钱儿!”月娘道:“明日云伙计家,又请俺每吃节酒,送了五
个贴儿业,端的去不去?”西门庆说:“他既请你每,都去走走罢。”月娘道:“
留雪姐在家罢,只怕大节下,一时有个人客闯将来,他每没处挝挠。”西门庆道:
“也罢,留雪姐在家里,你每四个去罢。明日薛太监请我看春,我也懒待去。这两
日春气发也怎的,只害这腰腿疼。”月娘道:“你腰腿疼只怕是痰火,问任医官讨
两服药吃不是,只顾挨着怎的?”西门庆道:“不妨事,由他。一发过了这两日吃
,心净些。”因和月娘计较:“到明日灯节,咱少不的置席酒儿,请请何大人娘子。连周守备娘子,荆南岗娘子,张亲家母,云二哥娘子,连王三官儿母亲,和大妗
子、崔亲家母,这几位都会会。也只在十二三,挂起灯来。还叫王皇亲家那起小厮
扮戏耍一日。去年还有贲四在家,扎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东京去了,只顾不见来,
却教谁人看着扎?”那金莲在旁插口道:“贲四去了,他娘子儿扎也是一般。”这
西门庆就瞅了金莲道:“这个小淫妇儿,三句话就说下道儿去了。”那月娘、玉楼
也不采顾,就罢了。因说道:“那王官儿娘,咱每与他没会过,人生面不熟,怎么
好请他?只怕他也不肯来。”西门庆道:“他既认我做亲,咱送个贴儿与他,来不
来,随他就是了。”月娘又道:“我明日不往云家去罢,怀着个临月身子,只管往
人家撞来撞去的,交人家唇齿。”玉楼道:“怕怎的,你身子怀的又不显,怕还不
是这个月的孩子,不妨事。大节下自恁散心,去走走儿才好。”说毕,西门庆吃了
茶,就往后边孙雪娥房里去了。那潘金莲见他往雪娥房中去,叫了大姐,也就往前
边去了。西门庆到于雪娥房中,交他打腿捏身上,捏了半夜。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早辰,只见应伯爵走来,对西门庆说:“昨日云二嫂送了个贴儿,今日请房
下陪众嫂子坐。家中旧时有几件衣服儿,都倒塌了。大正月不穿件好衣服,惹的人
家笑话。敢来上覆嫂子,有上盖衣服,借约两套儿,头面簪环,借约几件儿,交他
穿戴了去。”西门庆令王经:“你里边对你大娘说去。”伯爵道:“应宝在外边拿
着毡包并盒儿哩。哥哥,累你拿进去,就包出来罢。”那王经接毡包进去,良久抱
出来,交与应宝,说道:“里面两套上色段子织金衣服,大小五件头面,一双环儿。”应宝接的去了。西门庆陪伯爵吃茶,说道:“今日薛内相又请我门外看春,怎
么得工夫去?吴亲家庙里又送贴儿,初九日年例打醮,也是去不成,教小婿去罢了。这两日不知酒多了也怎的,只害腰疼,懒待动旦。”伯爵道:“哥,你还是酒之
过,湿痰流注在这下部,也还该忌忌。”西门庆道:“这节间到人家,谁肯轻放了
你,怎么忌的住?”
正说着,只见玳安拿进盒儿来,说道:“何老爹家差人送请贴儿来,初九日请吃节
酒。”西门庆道:“早是你看着,人家来请,你怎不去?”于是看盒儿内,放着三
个请贴儿,一个双红佥儿,写着”大寅丈四泉翁老先生大人”,一个写”大都阃吴
老先生大人”,一个写着”大乡望应老先生大人”,俱是”侍教生何永寿顿首拜”。玳安说:“他说不认的,教咱这里转送送儿去。”伯爵一见便说:“这个却怎样
儿的?我还没送礼儿去与他,怎好去?”西门庆道:“我这里替你封上分帕礼儿,
你差应宝早送去就是了。”一面令王经:“你封二钱银子,一方手帕,写你应二爹
名字,与你应二爹。”因说:“你把这请贴儿袖了去,省的我又教人送。”只把吴
大舅的差来安儿送去了。须臾,王经封了帕礼递与伯爵。伯爵打恭说道:“又多谢
哥,我后日早来会你,咱一同起身。”说毕,作辞去了。午间,吴月娘等打扮停当
,一顶大轿,三顶小轿,后面又带着来爵媳妇儿惠元,收叠衣服,一顶小轿儿,四
名排军喝道,琴童、春鸿、棋童、来安四个跟随,往云指挥家来吃酒。正是:
翠眉云鬓画中人,袅娜宫腰迥出尘。
天上嫦娥元有种,娇羞酿出十分春。
不说月娘众人吃酒去了。且说西门庆分付大门上平安儿:“随问甚么人,只说我不
在。有贴儿接了就是了。”那平安经过一遭,那里再敢离了左右,只在门首坐的。
但有人客来望,只回不在家。西门庆因害腿疼,猛然想起任医官与他延寿丹,用人
乳吃。于是来到李瓶儿房中,叫迎春拿菜儿,筛酒来吃。迎春打发了,就走过隔壁
,和春梅下棋去了。要茶要水,自有如意儿打发。西门庆见丫鬟不在屋里,就在炕
上斜靠着。露出那话,带着银托子,教他用口吮咂。一面斟酒自饮,因呼道:“章
四儿,我的儿,你用心替达达咂,我到明日,寻出件好妆花段子比甲儿来,你正月
十二日穿。”老婆道:“看他可怜见。”咂弄勾一顿饭时,西门庆道:“我儿,我
心里要在你身上烧炷香儿。”老婆道:“随爹拣着烧。”西门庆令他关上房门,把
裙子脱了,仰卧在炕上。西门庆袖内还有烧林氏剩下的三个烧酒浸的香马儿,撇去
他抹胸儿,一个坐在他心口内,一个坐在他小肚儿底下,一个安在他盖子上,用安
息香一齐点着,那话下边便插进牝中,低着头看着拽,只顾没棱露脑,往来迭进不
已。又取过镜台来旁边照看,须臾,那香烧到肉根前,妇人蹙眉啮齿,忍其疼痛,
口里颤声柔语,哼成一块,没口子叫:“达达,爹爹,罢了我了,好难忍他。”西
门庆便叫道:“章四淫妇儿,你是谁的老婆?”妇人道:“我是爹的老婆。”西门
庆教与他:“你说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那妇人回应道:“淫
妇原是熊旺的老婆,今日属了我的亲达达了。”西门庆又问道:“我会(入日)不
会?”妇人道:“达达会(入日)。”两个淫声艳语,无般言语不说出来。西门庆
那话粗大,撑得妇人牝中满满,往来出入,带的花心红如鹦鹉舌,黑似蝙蝠翅,翻
复可爱。西门庆于是把他两股扳拘在怀内,四体交匝,两厢迎凑,那话尽没至根,
不容毫发,妇人瞪目失声,淫水流下,西门庆情浓乐极,精邈如泉涌。正是:
不知已透春消息,但觉形骸骨节熔。
西门庆烧了老婆身上三处春,开门寻了一件玄色段子妆花比甲儿与他。至晚,月娘
众人来家,对西门庆说:“原来云二嫂也怀着个大身子,俺两今日酒席上都递了酒
,说过,到明日两家若分娩了,若是一男一女,两家结亲做亲家;若都是男子,同
堂攻书;若是女儿,拜做姐妹,一处做针指,来往亲戚耍子。应二嫂做保证。”西
门庆听的笑了。
话休饶舌。到第二日,却是潘金莲上寿。西门庆早起往衙门中去了,分付小厮每抬
出灯来,收拾揩抹干净,各处张挂。叫来兴买鲜果,叫小优晚夕上寿。潘金莲早辰
打扮出来,花妆粉抹,翠袖朱唇,走来大厅上。看见玳安与琴童站在高凳上挂灯,
因笑嘻嘻说道:“我道是谁在这里,原来是你每挂灯哩。”琴童道:“今日是五娘
上寿,爹分付叫俺每挂了灯,明日娘生日好摆酒。晚夕小的每与娘磕头,娘已定赏
俺每哩。”妇人道:“要打便有,要赏可没有。”琴童道:“耶(口乐),娘怎的
没打不说话,行动只把打放在头里,小的每是娘的儿女,娘看顾看顾儿便好,如何
只说打起来。”妇人道:“贼囚,别要说嘴,你好生仔细挂那灯,没的例儿(扌奢
)儿的,拿不牢吊将下来。前日年里,为崔本来,说你爹大白里不见了,险了险赦
了一顿打,没曾打,这遭儿可打的成了。”琴童道:“娘只说破话,小的命儿薄薄
的,又唬小的。”玳安道:“娘也会打听,这个话儿娘怎得知?”妇人道:“宫外
有株松,宫内有口钟。钟的声儿,树的影儿,我怎么有个不知道的?昨日可是你爹
对你大娘说,去年有贲四在家,还扎了几架烟火放,今年他不在家,就没人会扎。
吃我说了两句:他不在家,左右有他老婆会扎,教他扎不是!”玳安道:“娘
说的甚么话,一个伙计家,那里有此事!”妇人道:“甚么话?檀木靶,有此事,
真个的。画一道儿,只怕(入日)过界儿去了。”琴童道:“娘也休听人说,只怕
贲四来家知道。”妇人道:“可不瞒那王八哩。我只说那王八也是明王八,怪不的
他往东京去的放心,丢下老婆在家,料莫他也不肯把(毛必)闲着。贼囚根子们,
别要说嘴,打伙儿替你爹做牵头,引上了道儿,你每好图(足丽)狗尾儿。说的是
也不是?敢说我知道?嗔道贼淫妇买礼来,与我也罢了,又送蒸酥与他大娘,另外
又送一大盒瓜子儿与我,要买住我的嘴头子,他是会养汉儿。我就猜没别人,就知
道是玳安这贼囚根子,替他铺谋定计。”玳安道:“娘屈杀小的。小的平白管他这
勾当怎的?小的等闲也不往他屋里去。娘也少听韩回子老婆说话,他两个为孩子好
不嚷乱。常言要好不能勾,要歹登时就,房倒压不杀人,舌头倒压人,
听者有,不听者无。论起来,贲四娘子为人和气,在咱门首住着,家中大小没曾
恶识了一个人。谁不在他屋里讨茶吃,莫不都养着?倒没处放。”金莲道:“我见
那水眼淫妇,矮着个靶子,像个半头砖儿也是的,把那水济济眼挤着,七八拿杓儿
舀。好个怪淫妇!他和那韩道国老婆,那长大摔瓜的淫妇,我不知怎的,掐了眼儿
不待见他。”正说着,只见小玉走来说:“俺娘请五娘,潘姥姥来了,要轿子钱哩。”金莲道:“我在这里站着,他从多咱进去了?”琴童道:“姥姥打夹道里进去
的。一来的轿子,该他六分银子。”金莲道:“我那得银子?来人家来,怎不带轿
子钱儿走!”一面走到后边,见了他娘,只顾不与他轿子钱,只说没有。月娘道:
“你与姥姥一钱银子,写帐就是了。”金莲道:“我是不惹他,他的银子都有数儿
,只教我买东西,没教我打发轿子钱。”坐了一回,大眼看小眼,外边挨轿的催着
要去。玉楼见不是事,向袖中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不一时,大妗子
、二妗子、大师父来了,月娘摆茶吃了。潘姥姥归到前边他女儿房内来,被金莲尽
力数落了一顿,说道:“你没轿子钱,谁教你来?恁出丑划划的,教人家小看!”
潘姥姥道:“姐姐,你没与我个钱儿,老身那讨个钱儿来?好容易筹办了这分礼儿
来。”妇人道:“指望问我要钱,我那里讨个钱儿与你?你看七个窟窿到有八个眼
儿等着在这里。今后你看有轿子钱便来他家来,没轿子钱别要来。料他家也没少你
这个究亲戚!休要做打踊的献世包!关王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我又听不上
人家那等(毛必)声颡气。前日为你去了,和人家大嚷大闹的,你知道也怎的?驴
粪球儿面前光,却不知里面受凄惶。”几句说的潘姥姥呜呜咽咽哭起来了。春梅道
:“娘今日怎的,只顾说起姥姥来了。”一面安抚老人家,在里边炕上坐的,连忙
点了盏茶与他吃。潘姥姥气的在炕上睡了一觉,只见后边请吃饭,才起来往后边去
了。
西门庆从衙门中来家,正在上房摆饭,忽有玳安拿进贴儿来说:“荆老爹升了东南
统制,来拜爹。”西门庆见贴儿上写:“新东南统制兼督漕运总兵官荆忠顿首拜。
“慌的西门庆连忙穿衣,冠带迎接出来。只见都总制穿着大红麒麟补服、浑金带进
来,后面跟着许多僚掾军牢。一面让至大厅上叙礼毕,分宾主而坐,茶汤上来。荆
统制说道:“前日升官敕书才到,还未上任,径来拜谢老翁。”西门庆道:“老总
兵荣擢恭喜,大才必有大用,自然之道。吾辈亦有光矣,容当拜贺。”一面请宽尊
服,少坐一饭。即令左右放卓儿,荆统制再三致谢道:“学生奉告老翁,一家尚未
拜,还有许多薄冗,容日再来请教罢。”便要起身,西门庆那里肯放,随令左右上
来,宽去衣服,登时打抹春台,收拾酒果上来。兽炭顿烧,暖帘低放。金壶斟下液
,翠盏贮羊羔,才斟上酒来,只见郑春、王相两个小优儿来到,扒在面前磕头。西
门庆道:“你两个如何这咱才来?”问郑春:“那一个叫甚名字?”郑春道:“他
唤王相,是王桂的兄弟。”西门庆即令拿乐器上来弹唱。须臾,两个小优哥唱了一
套”霁景融和”。左右拿上两盘攒盒点心嗄饭,两瓶酒,打发马上人等。荆统制道
:“这等就不是了。学生叨扰,下人又蒙赐馔,何以克当?”即令上来磕头。西门
庆道:“一二日房下还要洁诚请尊正老夫人赏灯一叙,望乞下降。在座者惟老夫人
、张亲家夫人、同僚何天泉夫人,还有两位舍亲,再无他人。”荆统制道:“若老
夫人尊票制,贱荆已定趋赴。”又问起:“周老总兵怎的不见升转?”荆统制道:
“我闻得周菊轩也只在三月间有京荣之转。”西门庆道:“这也罢了。”坐不多时
,荆统制告辞起身,西门庆送出大门,看着上马喝道而去。
晚夕,潘金莲上寿,后厅小优弹唱,递了酒,西门庆便起身往金莲房中去了。月娘
陪着大妗子、潘姥姥、女儿郁大姐、两个姑子在上房会的饮酒。潘金莲便陪西门庆
在他房内,从新又安排上酒来,与西门庆梯己递酒磕头。落后潘姥姥来了,金莲打
发他李瓶儿这边歇卧。他陪着西门庆自在饮酒,顽耍做一处。
却说潘姥姥到那边屋里,如意、迎春让他热炕上坐着。先是姥姥看明间内灵前,供
摆着许多狮仙五老定胜桌,旁边挂着他影,因向前道了个问讯,说道:“姐姐好处
生天去了。”进来坐在炕上,向如意儿、迎春道:“你娘勾了。官人这等费心追荐
,受这般大供养,勾了。他是有福的。”如意儿道:“前日娘的生日,请姥姥,怎
的不来?门外花大妗子和大妗子都在这里来,十二个道士念经,好不大吹大打,扬
幡道场,水火炼度,晚上才去了。”潘姥姥道:“帮年逼节,丢着个孩子在家,我
来家中没人,所以就不曾来。今日你杨姑娘怎的不见?”如意儿道:“姥姥还不知
道,杨姑娘老病死了,从年里俺娘念经就没来,俺娘们都往北边与他上祭去来。”
潘姥姥道:“可伤,他大如我,我还不晓的他老人家没了。嗔道今日怎的不见他。
“说了一回,如意儿道:“姥姥,有钟甜酒儿,你老人家用些儿。”一面叫:“迎
春姐,你放小卓儿在炕上,筛甜酒与姥姥吃杯。”不一时取到。饮酒之间,婆子又
题起李瓶儿来:“你娘好人,有仁义的姐姐,热心肠儿。我但来这里,没曾把我老
娘当外人看承,一到就是热茶热水与我吃,还只恨我不吃。晚间和我坐着说话儿,
我临家去,好歹包些甚么儿与我拿了去,再不曾空了我。不瞒你姐姐每说,我身上
穿的这披袄儿,还是你娘与我的。正经我那冤家,半分折针儿也迸不出来与我。我
老身不打诳语,阿弥陀佛,水米不打牙。他若肯与我一个钱儿,我滴了眼睛在地。
你娘与了我些甚么儿,他还说我小眼薄皮,爱人家的东西。想今日为轿子钱,你大
包家拿着银子,就替老身出几分便怎的?咬定牙儿只说没有,到教后边西房里姐姐
,拿出一钱银子来,打发抬轿的去了。归到屋里,还数落了我一顿,到明日有轿子
钱,便教我来,没轿子钱,休叫我上门走。我这去了不来了。来到这里没的受他的
气。随他去,有天下人心狠,不似俺这短寿命。姐姐你每听着我说,老身若死了,
他到明日不听人说,还不知怎么收成结果哩!想着你从七岁没了老子,我怎的守你
到如今,从小儿交你做针指,往余秀才家上女学去,替你怎么缠手缠脚儿的,你天
生就是这等聪明伶俐,到得这步田地?他把娘喝过来断过去,不看一眼儿。”如意
儿道:“原来五娘从小儿上学来,嗔道恁题起来就会识字深。”潘姥姥道:“他七
岁儿上女学,上了三年,字仿也曾写过,甚么诗词歌赋唱本上字不认的!”
正说着,只见打的角门子响,如意儿道:“是谁叫门?”使绣春:“你瞧瞧去。”
那绣春走来说:“是春梅姐姐来了。”如意儿连忙捏了潘姥姥一把手,就说道:“
姥姥悄悄的,春梅来了。”潘姥姥道:“老身知道他与我那冤家一条腿儿。”只见
春梅进来,见众人陪着潘姥姥吃酒,说道:“我来瞧瞧姥姥来了。”如意儿让他坐
,这春梅把裙子搂起,一屁股坐在炕上。迎春便挨着他坐,如意坐在右边炕头上,
潘姥姥坐在当中。因问:“你爹和你娘睡了不曾?”春梅道:“刚才打发他两个睡
下了。我来这边瞧瞧姥姥,有几样菜儿,一壶儿酒,取过来和姥姥坐的。”因央及
绣春:“你那边教秋菊掇了来,我已是攒下了。”绣春去了,不一时,秋菊用盒儿
掇着菜儿,绣春提了一锡壶金华酒来。春梅分付秋菊:“你往房里看去,若叫我,
来这里对我说。”秋菊去了。一面摆酒在炕卓上,都是烧鸭、火腿、海味之类,堆
满春台。绣春关上角门,走进在旁边陪坐,于是筛上酒来。春梅先递了一钟与潘姥
姥,然后递如意儿与迎春、绣春。又将护衣碟儿内,每样拣出,递与姥姥众人吃,
说道:“姥姥,这个都是整菜,你用些儿。”那婆子道:“我的姐姐,我老身吃。
“因说道:“就是你娘,从来也没费恁个心儿,管待我管待儿。姐姐,你倒有惜孤
爱老的心,你到明日管情一步好一步。敢是俺那冤家,没人心没人义,几遍为他心
龌龊,我也劝他,就扛的我失了色。今日早是姐姐你看着,我来你家讨冷饭来了,
你下老实那等扛我!”春梅道:“姥姥,罢,你老人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俺娘
是争强不伏弱的性儿。比不的六娘,银钱自有,他本等手里没钱,你只说他不与你。别人不知道,我知道。想俺爹虽是有的银子放在屋里,俺娘正眼儿也不看他的。
若遇着买花儿东西,明公正义问他要。不恁瞒瞒藏藏的,教人看小了他,怎么张着
嘴儿说人!他本没钱,姥姥怪他,就亏了他了。莫不我护他?也要个公道。”如意
儿道:“错怪了五娘。自古亲儿骨肉,五娘有钱,不孝顺姥姥,再与谁?常言道,
要打看娘面,千朵桃花一树儿生,到明日你老人家黄金入柜,五娘他也没个贴皮贴
肉的亲戚,就如死了俺娘样儿。”婆子道:“我有今年没明年,知道今日死明日死?我也不怪他。”春梅见婆子吃了两钟酒,韶刀上来,便叫迎春:“二姐,你拿骰
盆儿来,咱每掷个骰儿,抢红耍子儿罢。”不一时,取了四十个骰儿的骰盆来。春
梅先与如意儿掷,掷了一回,又与迎春掷,都是赌大钟子。你一盏,我一钟。须臾
,竹叶穿心,桃花上脸,把一锡瓶酒吃的罄净。迎春又拿上半坛麻姑酒来,也都吃
了。约莫到二更时分,那潘姥姥老人家熬不的,又早前靠后仰,打起盹来,方才散
了。
春梅便归这边来,推了推角门,开着,进入院内。只见秋菊正在明间板壁缝儿内,
倚着春凳儿,听他两个在屋里行房,怎的作声唤,口中呼叫甚么。正听在热闹,不
防春梅走到根前,向他腮颊上尽力打了个耳刮子,骂道:“贼少死的囚奴,你平白
在这里听甚么?”打的秋菊睁睁的,说道:“我这里打盹,谁听甚么来,你就打我?”不想房里妇人听见,便问春梅,他和谁说话。春梅道:“没有人,我使他关门
,他不动。”于是替他摭过了。秋菊揉着眼,关上房门。春梅走到炕上,摘头睡了。正是:
鸧鹒有意留残景,杜宇无情恋晚晖。
一宿晚景题过。次日,潘金莲生日,有傅伙计、甘伙计、贲四娘子、崔本媳妇、段
大姐、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吴二妗子,都在这里。西门庆约会吴大舅、应伯爵,
整衣冠,尊瞻视,骑马喝道,往何千户家赴席。那日也有许多官客,四个唱的,一
起杂耍,周守备同席饮酒。至晚回家,就在前边和如意儿歇了。
到初十日,发贴儿请众官娘子吃酒,月娘便问西门庆说:“趁着十二日看灯酒,把
门外的孟大姨和俺大姐,也带着请来坐坐,省的教他知道恼,请人不请他。”西门
庆道:“早是你说。”分付陈敬济:“再写两个贴,差琴童儿请去。”这潘金莲在
旁,听着多心,走到屋里,一面撺掇潘姥姥就要起身。月娘道:“姥姥你慌去怎的?再消住一日儿是的。”金莲道:“姐姐,大正月里,他家里丢着孩子,没人看,
教他去罢。”慌的月娘装了两个盒子点心茶食,又与了他一钱轿子钱,管待打发去
了。金莲因对着李娇儿说:“他明日请他有钱的大姨儿来看灯吃酒,一个老行货子
,观眉观眼的,不打发去了,平白教他在屋里做甚么?待要说是客人,没好衣服穿。待要说是烧火的妈妈子,又不像。倒没的教我惹气。”因西门庆使玳安儿送了两
个请书儿,往招宣府,一个请林太太,一个请王三官儿娘子黄氏。又使他院中早叫
李桂儿、吴银儿、郑爱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李铭、吴惠、郑奉三个小优儿。不
想那日贲四从东京来家,梳洗头脸,打选衣帽齐整,来见西门庆磕头。递上夏指挥
回书。西门庆问道:“你如何这些时不来?”贲四具言在京感冒打寒一节,”直到
正月初二日,才收拾起身回来,夏老爹多上覆老爹,多承看顾。”西门庆照旧还把
钥匙教与他管绒线铺。另打开一间,教吴二舅开铺子卖绸绢,到明日松江货舡到,
都卸在狮子街房内,同来保发卖。且叫贲四叫花儿匠在家攒造两架烟火,十二日要
放与堂客看。
只见应伯爵领了李三见西门庆,先道外面承携之事。坐下吃毕茶,方才说起:“李
三哥今有一宗买卖与你说,你做不做?”西门庆道:“甚么买卖?”李三道:“你
东京行下文书,天下十三省,每省要几万两银子的古器。咱这东平府,坐派着二万
两,批文在巡按处,还未下来。如今大街上张二官府,破二百两银子干这宗批要做
,都看有一万两银子寻。小人会了二叔,敬来对老爹说。老爹若做,张二官府拿出
五千两来,老爹拿出五千两来,两家合着做这宗买卖。左右没人,这边是二叔和小
人与黄四哥,他那边还有两个伙计,二分八利钱。未知老爹意下何如?”西门庆问
道:“是甚么古器?”李三道:“老爹还不知,如今朝廷皇城内新盖的艮岳,改为
寿岳,上面起盖许多亭台殿阁,又建上清宝箓宫、会真堂、璇神殿,又是安妃娘娘
梳妆阁,都用着这珍禽奇兽,周彝商鼎,汉篆秦炉,宣王石鼓,历代铜(革是),
仙人掌承露盘,并希世古董玩器摆设,好不大兴工程,好少钱粮!”西门庆听了,
说道:“比是我与人家打伙而做,不如我自家做了罢,敢量我拿不出这一二万银子
来?”李三道:“得老爹全做又好了,俺每就瞒着他那边了。左右这边二叔和俺每
两个,再没人。”伯爵道:“哥,家里还添个人儿不添?”西门庆道:“到根前再
添上贲四,替你们走跳就是了。”西门庆又问道:“批文在那里?”李三道:“还
在巡按上边,没发下来哩。”西门庆道:“不打紧,我差人写封书,封些礼,问宋
松原讨将来就是了。”李三道:“老爹若讨去,不可迟滞,自古兵贵神速,先下米
的先吃饭,诚恐迟了,行到府里。吃别人家干的去了。”西门庆笑道:“不怕他,
就行到府里,我也还教宋松原拿回去。就是胡府尹,我也认的。”于是留李三、伯
爵同吃了饭,约会:“我如今就写书,明日差小价去。”李三道:“又一件,宋老
爹如今按院不在这里了,从前日起身往兖州府盘查去了。”西门庆道:“你明日就
同小价往兖州府走遭。”李三道:“不打紧,等我去,来回破五六日罢了。老爹差
那位管家,等我会下,有了书,教他往我那里歇,明日我同他好早起身。”西门庆
道:“别人你宋老爹不信的,他常喜的是春鸿,叫春鸿、来爵两个去罢。”于是叫
他二人到面前,会了李三,晚夕往他家宿歇。伯爵道:“这等才好,事要早干,高
材疾足者先得之。”于是与李三吃毕饭,告辞而去。西门庆随即教陈敬济写了书,
又封了十两叶子黄金在书帕内,与春鸿、来爵二人。分付:“路上仔细,若讨了批
文,即便早来。若是行到府里,问你宋老爹讨张票,问府里要。”来爵道:“爹不
消分付,小的曾在充州答应过徐参议,小的知道。”于是领了书礼,打在身边,径
往李三家去了。
不说十一日来爵、春鸿同李三早雇了长行头口,往兖州府去了。却说十二日,西门
庆家中请各堂客饮酒。那日在家不出门,约下吴大舅、谢希大、常峙节四位,晚夕
来在卷棚内赏灯饮酒。王皇亲家小厮,从早辰就挑了箱子来了,等堂客到,打铜锣
鼓迎接。周守备娘子有眼疾不得来,差人来回。止是荆统制娘子、张团练娘子、云
指挥娘子,并乔亲家母、崔亲家母、吴大姨、孟大姨,都先到了。只有何千户娘子
、王三官母亲林太太并王三官娘子不见到。西门庆使排军、玳安、琴童儿来回催邀
了两三遍,又使文嫂儿催邀。午间,只见林氏一顶大轿,一顶小轿跟了来。见了礼
,请西门庆拜见,问:“怎的三官娘子不来?”林氏道:“小儿不在,家中没人。
“拜毕下来。止有何千户娘子,直到晌午半日才来,坐着四人大轿,一个家人媳妇
坐小轿跟随,排军抬着衣箱,又是两个青衣人紧扶着轿扛,到二门里才下轿。前边
鼓乐吹打迎接,吴月娘众姊妹迎至仪门首。西门庆悄悄在西厢房,放下帘来偷瞧,
见这蓝氏年约不上二十岁,生的长挑身材,打扮的如粉妆玉琢,头上珠翠堆满,凤
翘双插,身穿大红通袖五彩妆花四兽麒麟袍儿,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
,两边禁步叮咚,麝兰扑鼻。但见:
仪容娇媚,体态轻盈。姿性儿百伶百俐,身段儿不短不长。细弯弯两
道蛾眉,直侵入鬓;滴流流一双凤眼,来往踅人。娇声儿似啭日流莺
,嫩腰儿似弄风杨柳。端的是绮罗队里生来,却厌豪华气象,珠翠丛
中长大,那堪雅淡梳汝。开遍海棠花,也不问夜来多少;标残杨柳絮
,竟不知春意如何。轻移莲步,有蕊珠仙子之风流;款蹙湘裙,似水
月观音之态度。正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这西门庆不见则已,一则魂飞天外,魄丧九霄,未曾体交,精魄先失。少顷,月娘
等迎接进入后堂,相见叙礼已毕,请西门太拜见。西门庆得了这一声,连忙整衣冠
行礼,恍若琼林玉树临凡,神女巫山降下,躬身施礼,心摇目荡,不能禁止。拜见
毕下来,月娘先请在卷棚内摆过茶,然后大厅吹打,安席上坐,各依次序,当下林
太太上席。戏文扮的是《小天香半夜朝元记》。唱的两折下来,李桂姐、吴银儿、
郑月儿、洪四儿四个唱的上去,弹唱灯词。
西门庆在卷棚内,自有吴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常峙节、李铭、吴惠、郑奉三个
小优儿弹唱、饮酒,不住下来大厅格子外往里观觑。看官听说,明月不常圆,彩云
容易散,乐极悲生,否极泰来,自然之理。西门庆但知争名夺利,纵意奢淫,殊不
知天道恶盈,鬼录来追,死限临头。到晚夕堂中点起灯来,小优儿弹唱。还未到起
更时分,西门庆陪人坐的,就在席上齁齁的打起睡来。伯爵便行令猜枚鬼混他,说
道:“哥,你今日没高兴,怎的只打睡?”西门庆道:“我昨日没曾睡,不知怎的
,今日只是没精神,要打睡。”只见四个唱的下来,伯爵教洪四儿与郑月儿两个弹
唱,吴银儿与李桂姐递酒。
正耍在热闹处,忽玳安来报:“王太太与何老爹娘子起身了。”西门庆就下席来,
黑影里走到二门里首,偷看他上轿。月娘众人送出来,前边天井内看放烟火。蓝氏
已换了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林太太是白绫袄儿,貂鼠披风,带着金钏玉珮。家人
打灯笼,簇拥上轿而去。这西门庆正是饿眼将穿,馋涎空咽,恨不能就要成双。见
蓝氏去了,悄悄从夹道进来。当时没巧不成语,姻缘会凑,可霎作怪,来爵儿媳妇
见堂客散了,正从后边归来,开房门,不想顶头撞见西门庆,没处藏躲。原来西门
庆见媳妇子生的乔样,安心已久,虽然不及来旺妻宋氏风流,也颇充得过第二。于
是乘着酒兴儿,双关抱进他房中亲嘴。这老婆当初在王皇亲家,因是养主子,被家
人不忿攘闹,打发出来,今日又撞着这个道路,如何不从了?一面就递舌头在西门
庆口中。两个解衣褪裤,就按在炕沿子上,掇起腿来,被西门庆就耸了个不亦乐乎。正是:未曾得遇莺娘面,且把红娘去解馋。有诗为证:
灯月交光浸玉壶,分得清光照绿珠。
莫道使君终有妇,教人桑下觅罗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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