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我说的那样,我上过大学,我是读书人。所以前些日子在医院里探望杨洪军的时候,我曾断言照片上那股子奇怪的味道,就是用来当防腐剂使用的福尔马林。于是后来等待消息的这些日子,我也曾经对这种化学品有过一些了解,于是我猜测,那口玻璃缸里用来浸泡尸体的不明液体,应当正是福尔马林。
这其实不难猜测,因为鱼塘里的鱼死于高浓度甲醛,而福尔马林正是甲醛高浓度液态的表现。只不过能够装满整整一缸,这恐怕是需要不少福尔马林才行。于是我在电话里告诉杨洪军:“你先想办法把场面控制住,暂时不要外传,先把尸体弄到手再说。”
杨洪军可是一只老鸟,虽然眼下受伤,行动不便,他还是有发号施令的权利。只是我和他心里都清楚,我们的下一步线索,一定是从这尸体上去寻找,凶手杀人后装了玻璃缸,其密度大于水的密度,于是就沉入了鱼塘底下。只是这鱼塘水面上那朵莲花,凶手若是想要掩人耳目,大可不必专程放上独独的那么一朵,这一切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具有仪式感的东西,似乎凶手丝毫不害怕尸体被我们找到,反而生怕我们找不到一样。
对于警察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挑衅。而我却知道,这个挑衅却是针对杨洪军的。杨洪军在挂上电话之后,很快就派了车子来接我,但是车行驶的方向却并不是警察局,而是直奔东北面,路上我猜测,这估计是要到案发现场去了。
但是这却让我不免有些担心,不是说好了我只是秘密工作,不抛头露面吗?这如果让我去现场勘查,岂不是摆明了跟那个凶手说,我也全力在参与此事?可是由于来接我的那位警察一路上并未跟我说什么,我也不方便先开口询问,心想着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兴许杨洪军此举,有他自己的安排。
车一路开到了城郊,却并未朝着案发现场的方向而去。只是在靠近那个地方的时候,转而去了一处公墓。我正寻思着难道这短短时间内,就已经给死者买好了墓地,然后匆匆下葬了吗?这是要我开坟掘墓,到坟里摸尸体吗?
这是一座民政公墓,除了贩卖墓地安葬逝者之外,这里还有告别厅,火化炉,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公墓的运营单位还是很有服务意识的,知道现在城里办丧事也不方便,索性提供便利,让老百姓一站式解决。这人生的最后一程走到了这儿,也算是安得其所了。
可是开车的警官在停好车以后,却把我直接带到了从接待处往墓地走中间的一栋小楼里面。我在进楼之前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牌子,上边写着“某某区公安分局,指定法医解剖室”。于是我才恍然大悟,想必是杨洪军知道这种浸泡后的尸体长途运输不便,也容易招人耳目,于是就近联系了一处有条件存放尸体的地方,然后把我给接了过来。
进屋之后,一个满身市侩气的中年微秃男人凑了过来,满脸含笑与我握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呦,凯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过来了呢!”
此人正是马天才,想必是在我和杨洪军电话通话结束之后,他就立刻联系了马天才,因为他自己本人身体有伤,无法前来,办案的警员多多不便参与我和马天才调查的事,于是就让我们俩碰个头,好先行了解一下情况。
我看马天才一脸笑容,低声对他说道:“马大哥,你没搞错吧?这是什么地方,你笑这么撒欢干嘛?注意注意场合,注意注意形象,你是一个侦探,不是瘪三二混子!”
马天才年长我许多,却被我这么训斥了一番。他可能也觉得是有点不妥,于是挠挠头干笑两声,把我给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凯爷,您既然来了,想必是跟我一样入伙了,从现在开始咱俩可就是同事了,您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啊!”我心想这厮哪来那么多客套,于是略去了那些无聊的客气,直接问他道:“你比我先到,在我来之前,你可知道些什么情况吗?见到尸体了吗?”
马天才纠结着脸,啜着牙花子说道:“哎呦,可不是看见了么?那模样可真不好看,这尸体上血色全无,都发胀了!”马天才说得有点真切,这让我情不自禁联想起尸体的样子,由于我小时候在江边游泳曾经见到过一具溺水死亡的尸体,你被水泡胀后,亮澄澄的皮肤,感觉一丁点外力下,就会皮开肉绽,迸出好些尸体里的浓水来。待会要看的这具尸体,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想到此处,顿觉一阵胸口发闷,就想要干呕出来。
带我来的那位警官对我和马天才说道:“两位,我就在门外等候你们,杨警官交代了,一切以你们为主,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一声就行。”说完他就转身出去,反手替我们关上了门。
我问马天才,现在就咱们俩吗?马天才说道:“不知咱俩,那屋里还有一个法医,现在正在那儿摆弄尸体呢,我觉得恶心,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出来候着了。”说完马天才朝着不远处一个防盗门指了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上边赫然写着三个字“解剖室”。
如果说先前那次去警察局停尸房摸尸体,已经算是我的极限的话,此刻的我也预料到,今天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绝不会比那天更好过,我只求待会尸体不会一按之下就尸浆乱喷,好让我顺顺当当摸完就好。
于是我呼出一口气,对马天才说道:“那别愣着了,咱俩都进去吧。”
我俩敲门进入,开门的正是先前我见过的那名法医同志。一看是我来了,他即便是戴了口罩,我也能察觉到他眉目间的喜悦之情。他伸出手跟我握手,我条件反射似的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却敢接湿漉漉,黏糊糊的。低头一看,这名法医跟我握手的时候,手上竟然还带着一副白色的橡胶手套。
那些湿漉漉的感觉,难不成就是他刚刚才摸了那具被泡胀的尸体,就直接跟我握手了吧?
也许是见我面露踌躇,法医低头一看,笑着对我说:“小兄弟,别担心,这些不是福尔马林,而是刚才我消毒的时候沾上的消毒水而已。”我这才放心下来,而法医的这句话,也基本上证实了我的猜测:那些浸泡尸体的液体,正是福尔马林。
进入解剖室,这里并没有太多的布置。于是我很容易就把视线的焦点,集中在不远处一个不锈钢床板上,那个肥胖而发白的死人。鼓足了勇气走了过去,发现这具尸体身上没穿衣物,只是在下身的位置,被盖上了一张薄薄的白色床单。尸体躺在一张铺在不锈钢床板上的类似于吸水垫的垫子上面,上边有不少被尸体上流出的水分而浸湿的痕迹。
虽然这具尸体我早在半个月之前已经在照片上见过,但是真切地看见,感觉还是有些不同。首先尸体的确如马天才说的那样,处于一个长时间浸泡,有些发胀的状态,但却较之我小时候看到的那具浮尸,却又情况好得多。这不免让我稍微有点释怀。
尸体的皮肤非常白,这种白甚至有别于死亡后血红素流失,从而造成的那种白法,很像是夏天游泳时间太长,皮肤被浸泡之后的那种白。而当我绕到尸体的头部的时候,却发现尸体面部的表情,却跟我在照片上看到的完全一样。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怒目圆睁,嘴角下瞥,脸上那些因为扎针而留下的针孔,随着浸泡时间过长,尸体发胀之后,已经看不见了。但是他眼睛里眼仁黑色的部分,也因为浸泡的关系,有些发灰,变得雾蒙蒙起来。额头上那枚蓝色莲花佛手的印章,依旧清晰可见,就好像平日里去菜市场买猪肉,那猪皮上的合格章一般。
尸体虽然浸泡多时,却也僵硬无比。皮肤上还有弹性,但那种弹性却难以言表。我围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只因先前看到的只有头部和锁骨部分的照片,此刻看了看全身,却觉得诡异万分。因为尸体依旧双手合十,但却并非以一种指尖朝上的姿势,而是双手合拢在肚子的位置,指尖朝下,双脚微微交叉,呈现剪刀状。这样的姿势我自然忘不了,和先前那两名死者,基本上完全一致。
马天才看上去很是抗拒,站得远远的,眉眼之间全是嫌弃的感觉,他甚至摸出了一张手绢来捂住自己的鼻子。我心想你一个大男人身上带什么手绢啊,突然才察觉到,原来从我进入这间解剖室开始,鼻子里就充斥着一股子刺鼻难闻的气味,有别于以往我闻到过的福尔马林,这里的气味,除了药水本身之外,还有一种尸体的味道。
那种味道,怎么形容,有些像是白水煮生肉,那种蒸汽里腾发的味道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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