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施忠办买八色水礼,开礼单,写手本。贤臣起身,出铺上马。施忠拿着食盒,往衙而来。州官可巧回衙。贤臣叫声:“施忠,拿手本礼单。”施忠递过。施公吩咐:“你可拉马在此等候,我进去投递。”贤臣带笑上堂,望书吏问话:“不知那位是内司?”内中书吏回答,说:“那边坐的就是。”贤臣闻听,扭项观看,来到那人面前,把手本礼单奉上,带笑说:“奉烦投递。”那人接手本礼单,往内宅回话。口尊:“老爷,今有江都知县施仕伦,具手本礼单。”赃官闻言,心中大悦。瞧了瞧礼单,不过是平常礼物,并无银两,心下沉吟,不由动怒,将手本礼单扯碎。叫声:“进禄出去,快快告诉于他,本州不敢担受礼物,少时升堂。”进禄答应,来至大堂,见了施公,就把吩咐之话,说了一番。贤臣听罢,转身下堂出衙。施忠上前,口尊:“老爷,不知事情如何。”贤臣心中有气,不便细说,叫声:“施忠,把那礼物叫抬盒的人拿回去。”说罢,起身走至台阶,赌气坐下,专等机会怄气,又暗骂贪赃狗官。众同寅及书吏上前,就问说;“老爷生气,为送礼之故?”贤臣说:“太爷清正,我施某带来重礼不受,反罚我小官把门。是以在此代太爷辞礼。”众官吏听施公之言,个个迟疑。半晌讲话,说:“县主,既是州尊之命,焉有不遵之理?我等何苦去碰?可吩咐将礼抬回。”专等贪官升堂行礼,齐至大堂伺候。就有内司走过,开门见礼。见官吏回言——照着施公的话,说了一遍。内司听了心中恼怒,去见贪官,,叫声:“老爷,了不得了!不用等礼。小的才见施知县,投帖送礼。老爷动气,说:‘偏不要!’他赌气,放下坐褥把守大门,见众官的礼到,竟大胆吩咐说:‘大爷一概免礼,众人把礼拿回。’老爷还讲什么?”州官听说:“快去吩咐外班,我立刻升堂。”进禄走到外宅高声说道:“三班伺候,太爷坐堂!”只听得梆鼓齐鸣,赃官上堂拜印已毕。官吏参拜,官役、牢头、禁卒,各乡的地方、保甲人等,叩头已罢。贪官要寻施公,带怒便叫:“江都知县问话。”施公遂即向前,口称:“施不全参拜。”州尊听见贤臣报名,慌忙站起一摆手,即便说:“请起。”施公站起,躬身一旁侍立。州官又叫:“施知县,你知罪吗?”施公躬身回答:“卑职不知,在大人台下领教。”州尊刘元见答,含怒说:“本州亲受御旨,点我扬州管理万民。大小官员都来迎接,惟少贵县。莫非轻视本州?你等我盘查仓库再讲,若有一点私弊,立刻革职。”贤臣闻听,强笑躬身行礼说:“非是卑职莫来迎接,惟因今朝奉旨监斩人犯,国规完毕,始敢动身。及赶到衙门,大人驾已早到,万望大人宽容。盘查仓库,请算;或足或少,自然有数。”刘元听罢,面带愧色,当即退堂。后来,贪官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何不打点一份重礼,差心腹家人,暗暗上京,求皇亲索老爷快快提拔他离江都。贤臣借贪官的仇,倒升转顺天府,不表。
且说这日施公办完公事,起马回县。好汉闻言牵马,施公乘马,施忠扳鞍。主仆并辔,正走之间,抬头看见江都城门。进了闹厢,入门闹市,耳内听得斧斤之声。闪目一瞧,路东一家好齐整宅舍,原是水作,在那里安盖大门。贤臣一见,肚内把天干地支细细推算,值日神将从头暗数。心中说道:“既盖大门,岂不择日?他家如此不懂礼义,难道他家无有读书之人?今日黑道五鬼破坏,要想兴隆,万万不能,其中必有缘故。本县何不问其内里之情。”遂叫:“施忠,你去把安门的家主叫来,我有话问他。”好汉下马,迈步走到那家门首,带笑开言,说:“借问你们一声,那位是家主?”门里一人,年有四旬,应声答道:“不敢,愚下就是。不知有何见谕。”施忠说:“本县老爷有话问你。”那人闻听,连忙整衣戴帽,迈步出门,跟定好汉,来至施公面前。那人并不下跪,深深一躬,口尊:“老父师,生员不知驾到,未得远接。”施公说:“贤契免礼。本县一事不明,贤契既读孔圣之书,必达周公之礼。安门换户,乃是吉祥之事,今日五鬼破坏,动土岂不有损?”那人闻听,复打一躬。口尊:“老父师,门生既读诗书,岂有不看宪书之理。奈门生家设有学馆,请了一位先生,知晓阴阳风水,烦先生择拣吉期,道今日甚好。门生也有些不懂,问他,他说不用提起,安门之时,必有明公问,故此门生伺候这里。今听老父师呼唤,门生特出拜见。”贤臣闻听,心中纳闷。叫声:“贤契,此人大约与你有仇。”那人回答:“无仇。”施公说,“既是这样,你去把他叫来,本县有话问他。”
那人答应,回身去不多时,回来手举字柬,口尊:“老父师,门生家先生有书一封,叫门生拿来,求老父师一看。”又说:“今日理当叩见,恐其冲破县尊,眼下不能高迁矣!”贤臣闻听心悦,说:“此人奇异。我先看看字体,是何言语。”想罢,伸手接过封皮,上写:“今月今日今时,县尊驾到”贤臣心惊,点头说:“妙哉!待我看里面如何。”上写:山东曲阜县民人孔净,字奉。江都县主今日今时,台驾回转,路过此户。马上且观。吾乃孔圣之后,微习天文地理之妙术。今日系五鬼破坏之期,内有吉星冲破,不敢报名,恐泄天机,神鬼见怪。此户转祸为祥,家道丰盛,子在父死,夫存妻亡,顶戴绵绵,代代恒足矣!民人孔净数字不恭,求恕具。贤臣看罢,不由吃了一惊。心中默言,此人挟术通神,未来预知;此柬犹如板下三舒所言,真正不错。我只知古人书中之理,却不晓陋室之中有此高人。但能有日官到极品,必请孔净主文。有心此时行聘,惟恐轻妄。贤臣沉吟多会,除非如此这般。想罢带笑说:“贤契听我一言,回府替我多多拜上孔先生。就说本县路过,不曾修帖奉拜,容日再谒。”那人闻听;又打一躬,说:“门生请教老父师,今日安门到底好不好?”施公见问,含糊答道:“贤契不必追问,今日最大吉大利,贤契请回言吧。”贤臣讲罢,把字柬插入靴筒里,不多时主仆进县。
这日黎明,点鼓升堂,书吏人等伺候。忽见廉三元上堂回话:“老爷在上,小的探得京都传牌到了,召老爷回京。此缺新补江都老爷,不日就要上任,老爷定夺。”贤臣闻说,吩咐:“再去打探回报。”且说贤臣暗说:“我若回去见主,遇了机会,我必参你!”贤臣心恨州尊,即叫六房盘查清结好交代,以备回京。
诸事分派停当,只见从角门来一人,上堂至公案旁跪下。口尊:“少爷在上,老奴请安。”贤臣含笑叫声:“施孝,你来江都有何事情?老太爷、老太太安否?”老奴见问,答道:“满宅人俱各平安。太老爷特叫老奴前来接少爷进京。查清仓库,太老爷说:‘不可缺少,务要盘查仓廒毕,一同进京。”’施孝说毕站起。廉三元下面叫道;“小人禀老爷,新任老爷离此不远了。”贤臣一摆手,上报退去。贤臣离座上轿,出城至接官厅等候。不多时新官已到,二人礼毕,一同进署交印。盘查仓库诸事,具结交代明白。新官送施公出衙。施忠、王栋、王梁仨人,把贤臣送进馆驿。
且说施忠、王栋、王梁他仨人,见施公严肃,个个溜到避人之处。王栋带笑开言,望施忠、王梁说话,叫声:“二位老弟,愚兄一言公议。明日县主回京,你我早定主意。自当差以来,我先灰却上进之心。新官已上任,要想在施爷台下办事,断然不能。且又未知新官情性,可与施公性贤。孰料你我命小福薄,若能跟随进京,谅来也是小县。倒不如辞决施公,退归林下,与众朋友无拘无束,岂不快乐?望二位三思而行。”施忠闻言,沉吟不语。王梁答言说:“兄长讲得不错,却在理上。”施忠见他二人都是如此言说,不由意动,心活点头仨人一同迈步,进庭到施公面前,一齐下跪。施公一见不解。忙问说:“你仨人这等光景,有何事情?”王梁先就接言,口尊:“老爷,容小的细禀:今日老爷高迁,明日起身,小的等不忍分别。再者,小的仨人蒙老爷恩待,深感高厚。本欲伺候老爷进京,奈小的有家口牵连,因此叩见,小的等不能进京。”贤臣闻听一惊,自思:“王家兄弟,不跟犹可,听其口气,连施忠也有不跟之意。”施公不悦,望施忠说话,叫声:“,施忠,我问你,他二人不跟我进京,有恋新官之意。你想想,你不跟我去,岂不有负当初之意?你今日败子回头金不换。我念你侠义,待你可也不薄,兼之你父母俱故,缘何你也辞我?”施忠见问,口尊:“老爷,小的父母虽已辞世,祖茔在此,不肯远离断了祭扫。古人云:为臣要忠,作子要孝。老爷高升,乃万千之喜。无如小人草木之身,不敢言忠,命小福薄,不敢上京,情愿庐墓守孝。”言罢叩头求恕,恳求老爷恩典。
且说施公无言可对,沉吟多会,开口说:“你仨人今日齐辞本县,你们心灰意懒,不愿跟去。古言孝悌忠信,纲常大义。人生天地间,不过占一个字,要想十全,万万不能。俗云:尽忠者,不能尽孝。欲尽忠,想恋故土祖茔,即不能远行。本县难以留你同我进京,请问你们意归何处,告诉于我。”仨人一齐叩首:“老爷请听,小的等仍归林下,须学古人。”施公道:“本县还有一句话:好歹贤愚,心要改正。岂不闻猛虎回头?别再落那朽名。”仨人闻说,猛然点悟:“叩谢老爷指教之恩。老爷,小的若不冲天明志,死后怎入祖坟?”施公说:“驷马难追,总要信行。”言罢,把手一摆,下面仨人,叩头立起。忽又见一人上庭跪下,口尊:“老爷,小的是振守府大老爷的家人。老爷奉差公干未回,知道老爷高迁回都,不能亲送。小姐、太太吩咐小的,送来路费银五十两,还有家信一封。求老爷带上京去。”从怀内把银子、书信取出,一并递上。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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