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迪就是脸色一变,道:“我在呢!”
他看见顾明夫,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平时是能躲就躲,能不回家就尽量不回家,今天他趁着顾明夫上班的时间回家拿点东西,谁知顾明夫竟然是提前回家了。
顾明夫在门口看见了顾迪的车子,就随口问了一句,等走进客厅,才看到曾毅也在。顾明夫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曾毅,曾毅跟前段时间比变化很大,人黑了很多,也瘦了一些,不过看起来精神奕奕。
“顾省长回来了?”曾毅笑着打了个招呼。
顾明夫“哦”了一声,微微颔首,然后又看了看顾迪,脸色甚是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抬脚就要上楼。
顾明夫可以不说话,顾迪却不行,他赶紧问道:“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明夫的身后跟着秘书李应元,李应元就道:“顾省长刚视察完大华机械厂,身体有点不舒服,回来休息一下。”
顾迪就道:“身体不舒服要看医生,正好曾毅也在,让他给你看看吧。”
顾明夫的脚都踩上了楼梯,他本没有把顾迪的话当回事,但往上走了两阶楼梯,又道:“小曾,那就麻烦你了。”
曾毅就知道顾明夫怕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么简单,他应了一声,就跟在顾明夫身后上了楼。
李应元关心自己的老板,顾迪关心自己的老爷子,两人都紧随其后。
顾明夫推门进了书房,往书桌里一座,伸手道:“小曾,坐!”
曾毅搬了一张椅子,放在书桌前,然后轻轻坐下,道:“看顾省长的气色还不错,就是有点思虑过度的迹象,你可以做运动缓解一下。”
顾明夫脸上表情没变,心里却是暗暗吃惊,周围的人都说曾毅医术了得,但自己并没有见识过,今天曾毅这么一开口,就知道那些传言不虚啊,他确实是有些道行的,不问不诊,仅凭观察气色,就能切中病症,了不得啊。
“曾毅,你今天一定要把最好的水平拿出来,帮我爸仔细看看。”顾迪站近了说着,眼下大家都在发力冲击省长的宝座,自己老爷子可不能因为身体的原因掉队啊。
“你懂医吗?不懂就少说两句!”顾明夫对顾迪从来都没有好脸色,沉脸训了一句。
顾迪讪讪一笑,不以为意,他坐到一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等着曾毅的诊断结果。
李应元端了几杯茶过来,放在大家的手边后,就站在一旁。
“顾省长,我先帮你号个脉吧!”曾毅伸出手,搭在顾明夫的手腕上,一边问道:“你都有什么感觉,是累呢,还是睡眠不好?”
顾明夫道:“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就像你说的,思虑过多了。”
曾毅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给大领导看病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有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来的明显症状,领导一般是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生病,全考验大夫们的诊断水平。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话在官场上,绝对不是一句空话那么简单。只有身体好,才能熬垮竞争对手,才能在重要的关口将对手比下去。对于那些身体不好的干部,在提拔时,上级往往都很慎重,这并不是说歧视有病的干部,而是事实确实如此,你身体不行,三天两头住院,是不可能干好工作的。万一在任内病倒了,上级又得重新调整班子,麻烦不说,还要背一个待下严苛的名声,让部下抱病坚持工作,是不是有点不够人道啊。
所以在官场上,凡是有志更进一步的领导,都不愿意说自己有病。
李应元在旁边为顾明夫解释了一句,道:“最近省里连出大事,顾省长的责任比以前重了很多,每天处理的公文,是之前的好几倍呢。”
曾毅也就随便一听,这话可不能当真,当下他仔细地分析起脉象。诊了一会,曾毅就觉得有点不对劲,顾明夫说自己是累的,可这脉象一点都不像啊,脉象上清楚表明,顾明夫此时非但不累,反而是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准确地说,是处于一种极度喜悦的状况。
看曾毅脸色疑惑,顾明夫就道:“小曾你不要有顾虑,诊出什么就说什么。”
曾毅没有应声,凝神再感觉了一会脉象,就收了架势,道:“顾省长,你的这个病,是个好病!”
旁边的李应元顿时皱眉,这个曾毅真是冒失,张口就说老板得病!不过,他心里又有些纳闷,俗话说病无好病,曾毅怎么会说老板得了好病呢,难道这病还有好的吗,真是岂有此理!
顾迪也是奇怪,他想问来着,可又怕被老子训,只好按耐住内心的好奇,等着曾毅来揭开谜底。
顾明夫往椅背里一靠,轻轻笑道:“你这个小曾,讲话要实事求是嘛,这病哪有好的!”脸上虽然在笑,顾明夫心里却是很不开心,我哪里有病,不过就是这几天思虑过多了,有些精神不振、心不在焉、失眠多梦罢了。
曾毅就笑着摇头,“凡事都有两面性,病也一样,顾省长的这个病,还确实是个好病!”
顾明夫强压心中的不快,道:“那你就说说,好在哪里?”
旁边李应元心里就在叹气,这曾毅的御医八成是做不长了,他这么冒冒失失的,以后还有哪个领导敢请他去看病啊。
曾毅笑着站起来,拱手道:“这是个贵病,恭喜顾省长,百尺竿头,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曾毅这句话的意思太明显了,在场的人又不傻子,大家一刹那间都有点失神。
怎么回事,我老子要升官了吗?顾迪是意外惊喜,曾毅该不会是从方南国那里听说了什么消息吧。太好了,太好了,我这位过气的衙内,以后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李应元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心道这曾毅还真是狂妄,张嘴就敢给一位副省长升官,你以为你是中组部的部长吗?李应元是顾明夫的心腹,顾明夫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忙着暗中活动,唯独自己的老板却稳坐钓鱼台,摆出一副无意争夺省长大位的架势。
李应元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老板进步了,自己才能跟着水涨船高啊,不过他也很清楚,顾明夫就算去尽力争取,上位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他的身份太遭人忌讳了。
“小曾,你这个人有趣得很嘛,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顾明夫打了个哈哈,不置可否。他官至副省长,城府已经是非常深了,可听到曾毅的话,心里仍然有短暂的震惊。这件事情,自己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就是李应元也被蒙在鼓里呢,曾毅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他上面除了有方南国外,还通着任副总理吗?
曾毅笑着,“我是医生,一切都得听脉象的,脉象告诉我什么,我就说什么。”
顾明夫就话锋一转,问道:“听顾迪讲,你到下面县里去了,基层的工作比较辛苦,能不能适应?”
“谢谢顾省长的关心!”曾毅笑着,“我没觉得有什么辛苦,反而觉得基层的工作更有挑战性,干起来很有动力。”
顾明夫就点了点头,笑道:“年轻人嘛,就要有这么一股敢打敢拼的气势,好好干!”
李应元心里顿时一激灵,他是最了解顾明夫的,顾明夫对曾毅的话没有任何表示,那就是默认了,想到这一点,李应元的眼神不由亮了几分,心跳也开始加快,难道真像曾毅所说,自己的老板要升官了?
看顾明夫拿起了茶杯,曾毅就明白这是要送客了,他拿出一包老熊乡的野茶,道:“顾省长,我就不打搅你休息了。这是我从南云带的一点土产茶叶,你尝尝,要是喝得顺口,我再给你带。”
顾迪就站起来,道:“爸,我去送送曾毅。”
顾明夫这次难得没有板起脸,道:“嗯,去吧!以后多向曾毅学学,不要整天瞎混日子了。”
顾明夫这话倒不是挑顾迪的毛病,而是有感而发,他记得上次见到曾毅的时候,曾毅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身上没有一丝的烟火味,这才下去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整个人都变了,身上充满了激情和斗志,讲话也没有那么多虚客套,整个人踏实了很多。
看来这基层,还是很能锻炼人啊!
李应元把曾毅带来的茶叶收好,又给顾明夫的杯子里续满水,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楼下,顾迪就拽住曾毅,一脸兴奋地道:“快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刚才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曾毅直摇头,道:“我窝在大山沟里,能有什么消息,纯粹就是摸什么脉,说什么话。”
“去!”
顾迪打死也不信,摸脉还能摸出升官来,这种事情连鬼都不会信的,曾毅肯定是知道什么内幕了,但不肯告诉自己罢了。顾迪也就不再多问,他搂住曾毅的肩膀,爽快笑道:“今儿我高兴,晚上的一切消费,我全包了!”
“废话,不是你包,难道还要我这个南云来的人包吗?”曾毅笑着。
顾迪一拍脑门,道:“忘了,现在你跟荣城没啥关系了。哈哈,走,我这就召集人马,南云的客人来了,咱们有好酒招待,今晚不醉不快。”
顾迪的心里现在都乐开了花,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翻身这一天啊!
曾毅还真没有说谎,他确实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他说顾明夫要升官,完全就是从脉象上摸出来的。
中医上认为心主喜,肝主怒,肺主悲,脾主思,肾主恐,人的情绪和五脏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并不是空话,平时我们走在大街上,突然看到一位国色天香的辣妹迎面而来,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症状,这就是很明显的一个例子。
盛喜伤心,人要是处于极度喜悦的状态,就会导致心窍开张而无法复合,然后在脉象和身体上有所表现。
眼下顾明夫就是这么一种状态,换作是普通人,心窍开张,必然会狂喜不止、大笑连连,可顾明夫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喜怒不形于色,他内心高兴,却是不会表露出来的。平常普通人心里要是有一件美事,如果找不到人来分享,都可能会憋出毛病来,副省长也是人,憋得久了,自然就会失眠多梦、胡思乱想,然后精神不振。
这种病例并非顾明夫才有,曾毅在医书上曾看到过类似的案例,清代林则徐被提拔为湖广总督时,闭眼就能看到有人来给自己送礼,这也是一种狂喜难抑、又不得不抑的症状。
顾明夫这种地位的人,风光无限,予求予取,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长时间处于喜悦状态而无法自拔呢。
答案可想而知,那就是升官!
曾毅当着他的面点破,顾明夫心中一惊,这病其实就差不多好了一半。
两人刚出门,李应元就追了出来,笑道:“曾大夫,我送送你!”
曾毅知道李应元的意思,就道:“不用了,顾省长那边还需要你呢。”说着,他凑近了一些,低声道:“回头让顾省长多运动运动,精神舒缓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李应元暗道曾毅真是聪明剔透,自己还没开口呢,他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李应元握着曾毅的手,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等有空了,咱哥俩再好好亲近亲近。”
“一定一定,以后麻烦李秘书的地方肯定还多着呢!”
“好说!”李应元看着曾毅,眼神里带着一股子亲热,“基层工作的辛苦和难处,我是知道的,有什么要帮着解决的,就尽管开口,我一定尽力而为。”
等上了车,顾迪就问道:“晚上去哪,地方你来定!”
曾毅想了想,道:“就去郊外的悠然居吧,我正好找那里的左老板有事商量。”曾毅对于茶的行情不怎么了解,在认识的人里面,只有悠然居的老左是做茶庄的,他想找老左先问问路。一来请老左这位行家帮自己品评一下老熊乡的野茶,二来还要请教一些炒制茶叶技术上的事。
顾迪知道那个地方,他姑父崔士英就经常去那里喝茶鉴宝,当下发动车子,朝悠然居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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