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沿颖水西岸赶往边荒集,河上不时有舟船往来,显示出边荒集已回复南北货运贸易中心的盛况,心中欣慰。
虽然从江凌虚的遗言得悉竺法庆练成魔功,他仍是一无所惧,却也不是没有戒备之心,且深思为何竺法庆会把自己视为下一个除去的目标。
江凌虚并不须危言耸听,因为燕飞曾参与谢玄在建康击杀竺不归之役,纵然他没有出手对付竺不归,但以弥勒教的睚毗必报,与他燕飞已是势不两立。
回想江凌虚临终的情况,似有很多话要告诉自己,只恨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尽情倾吐。当他说出自己是竺法庆下一个要杀的人,似还有下文,但旋又想到破竺法庆的魔功更为重要,于是转到丹劫上,到想到燕飞根本没有可能寻得不知所踪的丹劫,又或得到丹劫仍没有可能服用,一时心灰意冷下再没法坚持而断气,于是令他的遗言变得支离破碎,不能构成完整有用的情报。
江凌虚究竟想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呢?
弥勒教凭什么得到慕容垂的重用?在荥阳燕飞亲眼目睹尼惠晖的威势,与慕容垂更有密切的关系,他们就像朋友般有商有量,合作无间的一起对付他燕飞。
他想起赫连勃勃。
事实上慕容垂和弥勒教一直是伙伴的关系,因为赫连勃勃正是竺法庆的大弟子,而赫连勃勃更是慕容垂进攻边荒集的先锋军。
赫连勃勃在边荒集的胡作妄为或许曾触怒慕容垂,不过慕容垂为了应付拓跋珪此一心腹大患,权衡轻重下,只好继续在各方面支持赫连勃勃。
在如此情况下,拓跋珪攻打赫连勃勃的统万城,当不会如想象般轻易,尤其拓跋珪现在与慕容垂已撕破脸皮。
弥勒教在北方势力庞大,把佛门根深蒂固的势力摧毁得体无完肤,如慕容垂全力支持赫连勃勃,对羽翼初成的拓跋珪会构成严重的威胁。
忽然间,他晓得与弥勒教的斗争,已变得与营救纪千千和小诗的事有直接关连。
慕容垂正在玩手段,千方百计的在夺取纪千千的芳心。
要生擒他燕飞,是要证明给纪千千看燕飞只是失败者,粉碎燕飞在纪千千心目中无敌英雄的形象,让纪千千亲睹他落难的窝囊样子。
假设生擒他不成,只好借弥勒教之手杀死他,如此可断去纪千千对他的痴念,而纪千千也很难怪罪慕容垂,因为一切都可推在竺法庆身上。
杀死他燕飞,既可打击拓跋珪,又可重挫荒人的斗志和士气,不论对慕容垂或竺法庆,均有数之不尽的好处。
竺法庆现身边荒,尽杀太乙教的漏网高手,正是弥勒教捣乱天下的先兆。
透过赫连勃勃和王国宝两大门徒,弥勒教可轻易在南北取得扩展力量的据点。
看来赫连勃勃只好交由拓跋珪去应付,他与竺法庆的冲突也已是无可避免。他会尽一切方法和手段,阻止竺法庆到南方去,不单是为了报答谢家的恩情,更是为了边荒集的福祉和纪千千主婢。
就在此时,他听到右方传来仅可耳闻的数下兵刃交击的声响。
燕飞心中一动,循声掠去。
刘裕呆坐小厅内,脑内乱成一片。
宋悲风走进来,到他身旁隔几坐下,没有说话。
他是最清楚刘裕情况的人,亦只有他明白刘裕的烦恼。
刘裕像不晓得宋悲风就坐在身旁的模样,喃喃道:“我该怎办呢?”
宋悲风道:“将所有事向小飞全盘告知吧!左瞒右瞒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增加不必要的误会,致乎令小飞作出错误的判断,更会损害你们之间的友情。”
刘裕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叹道:“他晓得我与任妖女合作,会怎样看我?”
宋悲风道:“他如真的是你的好朋友,会体谅你的处境和为难处。”
刘裕霍然而起。
宋悲风一呆道:“你要到哪里去?”
刘裕沉声道:“我想到集外转一圈,假如杀奉善的真是赫连勃勃,他该有一支部队隐藏在边荒集的附近。”
宋悲风陪他起立,点头道:“这个可能性非常大。”
刘裕道:“宋叔让我一个人独自去吧!别忘记我是北府兵里最出色的探子,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
宋悲风明白他的心情,低声道:“小心点!”
刘裕摇头再叹一口气,出门去了。
纪千千坐在床沿,俯头审视爱婢的脸容,爱怜地唤道:“诗诗!诗诗!”
小诗张开眼睛,道:“小姐!”
勉力的想坐起来。
纪千千扶她挨着床头坐好,道:“今天好点了吗?”
小诗点头道:“好多了哩!”
又不好意思的道:“小诗真没有用,令小姐担心哩!”
纪千千微笑:“人在病倒时,情绪自然会低落,失去斗志,我也会这样的,诗诗不用自责。我们现在更应互相扶持,互相勉励。为何这样呆看着我呢?”
小诗道:“小姐今天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呢?”
纪千千有强烈的冲动把昨晚见到燕飞的事向她尽情倾吐,好让她分享自己心中的欢愉和振奋,旋又记起燕飞的指示,更暗自心惊。如让慕容垂又或那个监视自己的风娘发觉自己神色有异,不起疑心才怪。
同时也明白燕飞因何要她瞒着小诗,因为以小诗的单纯,绝对藏不住心事。
只好骗她道:“我收到一个好的消息,我们的边荒第一剑手联同他的兄弟拓跋珪,已攻陷北方的平城和雁门两大重镇,兵锋直指燕都中山,令慕容垂进退两难,我们重返边荒集的梦想,已从没有可能变得极有希望。”
小诗现出惊喜的表情,她并不真正明白纪千千说的话,不过她绝对信任纪千千,纪千千说有希望,她当然深信不疑。
事实上自被带来荥阳后,纪千千尚是首次展现出眼前般朝气蓬勃的神色。
“咯!咯!咯!”
纪千千不悦道:“谁?”
被称为风娘的管家妇,慕容大婶的声音在门外道:“小姐起床了吗?早膳预备好了,请让婢女们进来侍候小姐。”
纪千千心忖自己定要在梳妆抹粉上下点功夫,以掩盖自己因燕飞而来的艳光,答道:“谢谢大婶!我打扮妥当后待会便到。”
风娘去后,纪千千拍拍小诗脸蛋,喜孜孜的道:“没有人斗得过燕飞的,即使强如慕容垂,亦注定要吃败仗。”
小诗怎知她指的是昨晚发生的事,茫然点头。
卓狂生领着庞义和高彦来到第一楼的所在处,笑道:“你们给我看,这地方成什么样子呢?”
东大街人来车往,附近店铺挤满各方来办货的人,惟只第一楼旧址光秃秃一片,只有几根打进泥土内的木桩,成为对比强烈的情景。
高彦奇道:“你带我们庞老板到这里来,只是为发牢骚吗?”
庞义道:“这家伙在逼我提早重建第一楼。唉!一天千千未回来,我根本提不起兴趣去干这件事。”
卓狂生哑然笑道:“信任边荒集吧!我们可以创造出任何人梦想以外的奇迹,包括从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小姐和小诗姐。你重建第一楼,怕怎样也需要一年半载的功夫吧!当千千小姐荣归边荒集时,你的第一楼也刚好落成,不正是欢迎千千小姐最大的庆礼吗?”
庞义苦笑道:“我真的提不起劲。”
卓狂生道:“有什么提不起劲的?你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有就是你的雪涧香,已断货多时。没有雪涧香,人人都提不起劲,特别是我们的小燕飞。”
又对着高彦道:“我说得对吗?”
高彦一向知道卓狂生脑袋想出来的东西,总是与别不同,只好同意道:“千千和小诗回来时若见到第一楼矗立在东大街,肯定会有意外的惊喜。”
庞义颓然道:“可是……”
卓狂生不耐烦地截断他道:“可是?可是什么呢?我是边荒的专家,最明白荒人的心态,第一楼重建动工,将会起了激励士气的作用,令人人都觉得第一楼就是千千以前在建康长驻的秦淮楼,没有纪千千的第一楼成什么样子呢?明白吗?”
高彦推推庞义道:“这家伙的话不无点小道理呢!”
卓狂生不悦道:“什么小道理?是大大的道理。第一楼正代表我们迎接千千小姐回来的自信和决心。荒人是很奇怪的,需要一座像第一楼的东西来提醒他们。在营救千千小姐主婢一事上,你能起的最大作用,就是使第一楼在废墟里重生,还要比以前更壮观。”
庞义终于让步,点头道:“好吧!不过雪涧香酿成后必须窖藏一年,方可以恢复供应。”
卓狂生喜道:“算你吧!你可知流到建康所余无几的雪涧香,现在是价比黄金。我还有一坛,待燕飞回来后才会拿出来大家喝个痛快。”
又高嚷道:“第一楼啊第一楼,当千千小姐和小诗回来之时,你会重新成为边荒集东门大街的地标,我们荒人将以你为荣耀。”
燕飞切入通往边荒集北面的驿道去,此为水路外贯通边荒集和泗水的主要陆路,当日苻坚大军南下,正是倚赖这条被荒人称之为“边泗驿道”的大道。
边荒的道路大多毁坏不堪,只有连贯边荒集南北、颖河以西的两段驿道在荒人不停修补下,大致仍保持良好的状态。
打斗者已不见踪影,只能从道上凌乱的足迹蹄印察觉此处曾经历剧烈的战斗。
燕飞乃追踪的高手,伏往地面展开“地听”之术,刚好捕足到十数骑和一辆马车离去的声音,逐渐朝边荒集的方向远去。
燕飞跳起来,嗅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幽香。
他的鼻子虽及不上方鸿生的天生异禀、神乎其技,仍比一般人远为优胜。
心中同时浮起安玉晴的如花玉容,感到她正在那辆车内。
燕飞暗吃一惊。
她怎会到这里来呢?又怎会与人恶斗?凭她超卓的身手,谁人可把她生擒?
想到这里,再不犹豫,全速朝车马队追去。
临海郡,章安城。
孙恩在卢循和徐道覆陪伴下,巡视集结在海湾内的船队。
章安城东临东海,如由此乘船北上,可从海路入大江,直抵建康,乃建康南面最重要的大城之一。
三人沿岸策马缓行,海港上近二百艘战船飘扬着天师军的旗帜,展示着天师军力能颠覆大晋的威势。
孙恩目光投往东面出海口处,若有所思。
徐道覆道:“一切准备就绪,只要天师一声令下,我们便可以扬帆北上。”
孙恩于一高阜上勒马停下,微笑道:“沿岸大城情况如何?”
徐道覆道:“建康朝廷以内史王凝之为帅,进驻会稽、阴城,兵力在万许之间,以为可阻挡我们天师大军。”
孙恩冷哼道:“王凝之?”
卢循道:“王凝之是王羲之之子,谢玄姊谢道韫的夫婿,督信天师教,却不认同我们天师道,为人愚痴,自以为是,非是将才。”
孙恩哑然失笑道:“难道谢玄一死,晋室真的再无良将?”
徐道覆笑道:“晋室派系之争愈趋激烈,最近王国宝更授意大臣,请司马曜加封司马道子,为司马曜怒拒。司马曜见司马道子骄横难制,欲以王恭联结殷仲堪以制道子,岂知殷仲堪顾忌桓玄,竞提议王恭拉拢桓玄,桓玄乘机向王恭提出条件,须献上女儿王淡真作其妾,此举不但令殷仲堪狼狈不堪,更使王恭进退两难,把整个倒司马道子的行动拖着。”
孙恩摇头叹道:“又一个蠢人。”
卢循道:“司马曜见局势不对,不得不把在朝廷里继谢安后,成为反对司马道子和王国宝的中流砥柱的中书侍郎范宁降官,使出为豫章太守,又改封司马道子为会稽王。在如此情况下,晋室根本无暇南顾。”
又道:“进军建康,此实为千载一时之机。”
孙恩道:“道覆有何意见?”
徐道覆目光缓缓扫过声势庞大的战船队,沉声道:“现在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八郡,均有我们天师道的人,晋室的统治名存实亡,当地豪强全力支持我军,只要天师振臂一呼,晋军势必望风而倒。不过纵使建康以南沿海各郡尽入我军之手,要攻陷建康,仍非易事,如拖延个一年半载,惹得北府兵或荆州军来援,我们的形势会相当不妙。依我看现在尚未是大举进攻的时候。”
孙恩点头不语。
卢循皱眉道:“道覆之言有理,不过现在八郡豪强土族,全翘首期待天师逐走北人,好自己当家作主,如我们按兵不动,支持我军者的热情一旦冷却,对我们将非常不利。”
孙恩微笑道:“你们说的,各有各的道理。晋室还未真的大乱,妄然攻打建康,反会令晋室团结起来,故不宜于此时对建康用兵。”
稍顿续道:“不过我们也不可以全无作为,就让我们率水师沿海岸北上,已足可兵胁王凝之,教他不敢妄动。翁州有大海之险,易守难攻,可令我们先稳立于不败之地,又可展示我们推翻晋室的志向,一举两得。”
徐道覆和卢循连忙称善。
孙恩仰天笑道:“我们就以一个月的时间作攻打翁山的准备,从容布置。得翁山岛后便可以逐步蚕食沿海郡城,令建康南面屏障尽失,那时我们要攻要守,再不由其它人作主了。”
两人轰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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