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安乐、北平、辽西和涿,并称东北边陲五大城,因高开道以渔阳为京,故渔阳隐成五城之首,成为该区军事经济贸易的中心。
渔阳城廓只有洛阳、长安那类大都会一半的规模,商贾集中在贯通南北城门的大街上,跨街有十座牌坊和楼阁,房舍大多为瓦项平房,长街古城,雕楼重重,充盈着边塞大城的气氛。
由于渔阳乃山海关南最大的驿站和贸易中心,故城内有不少来自南方和塞外的商旅,四方杂处,繁盛热闹。
在邢文秀引路下,寇仲、徐子陵等人来到华灯初上的南北大街,朝位于中段的百花苑漫步而行,沿途谈笑,轻松写意。
六个人分作两组,邢文秀、庄洪、刘大田在前,寇仲三人居后。这是寇仲的主意,纵使发生甚么事,他们三人拍拍屁股就可开溜,而邢文秀等则仍要在这里混日子,自是以不惹上麻烦为佳。所以抵达青楼大门处,邢文秀等人会回家等候他们的消息。
寇仲把井中月藏在楚楚缝制的外袍内,免致过于张扬。
徐子陵饶有兴趣的浏目四顾,感受着一个陌生城市予他的新鲜触觉。
寇仲向落后少许以示尊卑有别的任俊笑道:“小俊你究竟有没有为自己定下人生的目标,例如成为用刀的高手,又或誓要娶得如花美眷,享受成家立室的温馨幸福之乐。”
任俊跋上一步,来到他旁,恭敬的答道:“我以前想的只是办好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等到储够钱就起幢大屋,娶妻生子。现在却只想学好两位爷儿传授的心法武功,这算否也是人生目标呢?不过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似的,说不出的快乐。”
寇仲笑道:“你是真的脱胎换骨,我们只能依自己走过的路子来培育你,你现在的身手,比以前的你已跨进几大步,只要加上实战的磨练,很快可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说不定有一天能赶上宣永。”
任俊忙道:“小子怎敢和宣爷相媲。”
此时一群武装大汉快步赶过他们,其中几个不断回过头来打量寇仲和徐子陵,看装束样貌身材,肯定是突厥人。
寇仲和徐子陵从容以微笑回应他们不友菩的注目礼,那些人迳自去了。
任俊道:“他们是否认出两位爷儿?”
徐子陵耸肩道:“是否认出我们,很快揭晓。”
寇仲冷哼道:“凭这样的货色,刚好用来给小俊练刀。”
任俊一震道:“我恐怕还不行吧?”
寇仲搭上他肩头,微笑道:“突厥人的武功专走悍勇路子,重气势,以命搏命,你若给他们的声势吓怕,就只好回榆林耕田,明白吗?”
徐子陵接入道:“与敌作生死决战,要置生死于度外,只有不怕死亡,敢面对死亡,才能超越死亡。”
任俊袄情奋起,挺起胸瞠道:“小子受教啦!”
寇仲道:“见你快要和人动手,就教教你如何挨刀子吧!”
任俊顿时楞住道:“甚么?”
寇仲轻松的道:“我不是和你说笑,特别在以寡敌众的情况下,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但如何把伤势减至最轻,不让敌人伤及要害,至乎在挨揍间回气疗伤,却是一门玄奥的学问。我们之能学懂其中窍门,是以许多鲜血换回来的,你定要用心把握学习。”
任俊打心底涌起敬意,愈和两人接触,愈感到两人的异于常人。
今趟到百花苑,是要说服箭大师将两把神弓让出来。可是两人却像毫不担心事情成功与否的样子,没有任何得失之心,亦不商量见到箭大师时的对策,反趁机传他堪称独步当世的武功心法。
寇仲的金石良言又在他耳边响起,任俊连忙用心聆听,不敢漏去半个字。
寇仲、徐子陵和任俊三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百花苑的大门,把门的五名汉子见到寇、徐两人有如天神下凡的体型、气度和长相,那敢怠慢,忙把三人迎入厅内,由鸨婆花娘接待。
寇仲摆出阔客的样子,出手重重打赏,再压低声音道:“我的老朋友箭大师来了吗?”
花娘紧握掌心中的银两,眉花眼笑的道:“箭大师当然早来了,每天他都是第一个贵客,原来三位大爷是大师的老朋友,大爷怎么称呼?奴家立即为大爷通传。”
寇仲把嘴巴凑到她耳边道:“请你为我们通传一声,就说寇仲有事求见。”
花娘一听立时浑身剧震,失声道:“寇少帅?”
寇仲心忖原来自己的朵儿这么响,连远在北疆一所青楼中的花娘也听过自己的威名,微笑道:“快去吧!不要让别人知是我来了。”
任俊到此刻仍不晓得寇仲有何妙法说服脾气古怪的箭大师,更想不到寇仲开门儿山的掣出大号求见,深感两人行事莫可测度,着着奇兵,难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牵着中土群雄的鼻子走。
花娘去后,三人在厅内一角的椅子坐下,此刻时光尚早,青楼刚开门迎客,而客人不多,一片宁静。
寇仲向徐子陵道:“陵少怎么看?”
徐子陵淡然道:“他想是没有更好麻醉自己的方法。才会这样每晚到青楼混日子,否则该多制几把像刺日射月那样的神弓出来。”
任俊点头道:“青楼这类场所,去多确会生厌。”
寇仲笑道:“原来小俊也是青楼常客。”
任俊压低声音道:“我只去见识过几次,千万勿要告诉大小姐,给她知道可不得了。”
又忍不住问道:“仲爷打算怎样向箭大师开口?”
寇仲摊开两手坦然道:“没有想过,见到他时随机应变吧!必来哩!”
花娘一扭一拧、娇喘细细的赶回来,道:“大师有请三位!”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笑,深感自己非昔日吴下阿蒙,只要亮出朵儿,就算性情古怪如箭大师者亦要给点面子他们。
箭大师比他们想像的要年轻,介乎四十至四十五、六间,半秃大脑袋被似是不堪负荷的长颈脖独力承担,留着两撇灰白的胡子,眼神疲倦而若有所思,面上皮肉松垂,眼肚浮肿,一副长年沉迷酒色的衰颓样子,那有半点制弓箭大师的风范。
房内仍残留女人的香气,可知箭大师刚把陪他的姑娘遣走,好接见三人。
见到寇仲和徐子陵,只在看第一眼时双目亮起精芒,接着又回复那种万念俱灰,心如枯木的疲惫神色,淡淡道:“我只是江湖上的小卒,何劳两位枉驾。请坐!”
寇仲三人坐下,略作寒喧后,寇仲从衣内取出井中月,摆在箭大师身前桌面,微笑道:“大师请过目。”
箭大师看也不着,取出烟管,悠然塞满烟丝,全心全意的点燃,深吸一口,喷出烟来,淡漠的瞧着寇仲道:“我不但对刀没有兴趣,连对弓矢亦生厌倦,少帅若是来向本人求取杯矢,怕耍失望而回。”
任俊包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寇仲本是有所求而来,却竟把佩刀献上要箭大师过目?
徐子陵凝目窗外,似是对厢房内眼前的事情不闻不问,没丝毫兴致。
寇仲对箭大师的冷淡不以为意,现出一个充满鼓励的微笑,道:“这把刀有个动人的故事,大师看过就明白。”
箭大师露出不屑神色,冷冷道:“少帅不要枉费心机,无论少帅出得起多少代价,我那两张被好事之徒渲染得夸大失实的破弓,绝不会出让。何况我早把那两把令人烦恼的弓丢掉,少帅若没有其他事,请让本人能安安静静的度过这个晚上。”
寇仲哈哈笑这:“实不相瞒,我身上的银两,恐怕买不起你半张弓,所以我根本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良弓,且在我寇仲眼中,你那两张弓不但是破弓,更是废弓。”
徐子陵嘴角逸出一丝笑意,似把握到寇仲的战略和手段。
箭大师微一错愕,旋即双目涌出愤忍受辱的神色,沉声道:“既是如此,少帅来找本人究竟所为何事?若非敬你两人英雄了得,本人会立即下逐客令。”
寇仲舒服地挨到椅背处,双目神光电闪,道:“我这把刀本来也是废铁,大帅一看便知。”
箭大师凝神瞪着寇仲,双目首次回复少许生机和对事物感到兴趣的神色。
任俊的心七上八落时,箭大师摇头叹道:“寇仲果然是寇仲,非是一般流俗可比。”右手握鞘,左手拿着刀把,把井中月从鞘内拔出。
井中月的卖相当然令人不敢恭维,箭大师初感愕然,接着双目亮起精光,右手放下剑鞘,以指尖轻轻扫抹刀身,叹道:“这把怎会是废铁,只看刀身上藏而不露的螺旋纹,便知是铸刀高手,采上等铁料渗以玄钢经多层叠打而成,且淬火的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拙中藏巧,实不可多得的隽品,刀身两度弧曲,不但利于砍劈,直刺亦威力无边,这种平铲平削,至刃口仍平磨无脊的厚背大刀,造法失传久矣。”
栈铿说话,终显出箭大师的大师风范。他说话时神态专住,自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狂热和骄傲的气概,无人无我。就像雷九指见到赌桌上的骰宝,侯希白遇上美女的情景。寇仲等再难将他和一个沉迷酒色的人联想起来。
旋又把刀还入鞘内,回复先前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神色,疲乏的道:“这确是个动人的故事,刀好人更好!”
寇仲从容道:“这刀仍是废刀。”
箭大师愕然道:“如此好刀怎会是废刀?”
任俊开始有点明白,要打动像箭大师这种人,必须从他醉心的事物入手。
寇仲取必井中月,“锵”一声把刀抽出,余韵仍飘荡于厢房内的空间时,徐子陵连拂四下衣袖,房内四灯齐灭。
要知这四盏灯火均有防风灯罩,徐子陵这一手用劲之巧,真教人叹为观止。
箭大师正摸不着头脑,寇仲手上的井中月黄芒大盛。
寇仲淡淡道:“只有当这把刀来到我寇仲手上,才能从废铁变成天兵神器,井中月之名将会因我寇仲而能千秋百世的流传下去。”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黄芒敛消,但昔才刀芒剧盛,凡铁乍成神器的印象,已深深铸刻在观者心内。
任俊热血上涌,终于明白寇仲说服箭大师的方法。加上徐子陵的配合,更充满戏剧性震撼人心的味儿。
室内由暗转明,窗外月色透入,令人首次注意到楼外月儿当空的美景,前此却是忽略掉的。
箭大师不言不动,迎上寇仲慑人的目光。
两人丝毫不让的对视片晌,箭大师喝道:“斟酒!”
任俊地位最低,忙起身为各人斟酒。
箭大师移开目光,专注的盯着美酒注进樽内,叹道:“我从未见过比寇兄和徐兄更有说服力的人,两位听过室韦这地方吗?”
寇仲愕然道:“室韦?这么怪的名字,是关外某国吗?”
任俊低声道:“室韦在????西,铁勒和突厥之东,南接契丹和奚。”
箭大师双目射出沉痛的神色,朝任俊赞许的略一颔首,道:“室韦位于黑水上游,????占据的是出海的黑水下游,黑水乃塞外第一大江。室韦主要由室韦部四大族组成,就是室韦、大室韦、北室韦和南室韦。”
寇仲断然道:“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有伤天和的事,大师请说出来,我寇仲必会为大师办妥。”
箭大师愤然道:“污人家的妻子,占据别人的家产,这种人死不足惜,杀掉他算否有伤天理?”
他愈说愈大声,愈说愈激动,说到最后时双目通红,就像深藏地内的溶岩,再压制下下去,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
三人呆瞧着他。
箭大师旋又颓然道:“罢了罢了!没理由要你们上为我冒生命之险的。我那两张破弓埋在地底也是浪费掉,良弓配明主,送给你们又如何?”
徐子陵终开腔道:“这种奸人确是人人得而诛之,不杀他才有违天理,大师可行说得详尽点。”
箭大师像苍老几年般,面上血色尽退,缓缓道:“那是七年前一个夏天,我当时在山海关开工场,专制弓矢,刚娶得如花美眷,生活如意。一天有位自称室韦王族叫深末桓的人领着大批随从来向我买货,我见他长得一表人材,言谈风度雍容慷慨,兼之他买货又是用来对付我最痛恨的突厥贼徒,加上他刻一镪迎,竟引狠入室,把他视为知己,岂知……唉!岂知此人狼心狗肺,唉!”
任俊剧震道:“深末桓不是室韦沙帮的帮主,与妻子木铃并称“夫妇恶盗”的人吗?此人在塞外臭名远播,率领群盗来去如风,没有人能奈何他们,据闻他们还得颉利暗中支持,肆虐辽北,杀人无数,大师怎会给他愚惑的?”
箭大师痛心的道:“那时他确是南室韦的王族,恶名未彰,至南室韦被大室韦所败,他始沦为剧盗。有一晚他蓄意把我灌醉,污了我妻子小娟,把我珍藏的弓矢一掠而空,去如黄鹤。可怜小娟自此一病不起,终含恨而逝,深末桓啊!我和你的仇不共戴天。”
寇仲听得义愤填膺,沉声道:“我不想把他的臭头随身携带,有甚么信物可带回来让大师奠祭亡妻在天上灵,好令嫂夫人能在九泉下安息?”
箭大师一震道:“你们真肯为我讨回血债?那可非是容易的事,两位贵务缠身,唉!”
徐子陵道:“我们今趟来求弓矢,正因要到关外去,大师放心,即使寇仲没空,我也会为大师讨回公道:“箭大师双目亮起来,整个人像回复生机似的,长身而起道:“我们立即去把“灭日”和“亡月”两弓从埋藏处起出来,当年若非此两弓早被分别收藏,已沦入这恶贼手内。”
任俊愕然道:“不是叫剌日和射月吗?”
箭大师傲然道:“一天深末桓未死,两弓仍须一称灭一称亡。”
寇仲举杯道:“大师仍未告诉小弟能令两弓回复旧名的信物证据。”
箭大师手颤颤的拿起酒杯,道:“只要把他夺去的“飞云弓”带回来,灭日和亡月就可变回刺日和射月。”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耳际像听到沙帮群盗在大漠疾驰而来轰雷般的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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