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钊缓缓走前,那些依然在诊所排队的人,大概是想不通为什么花医生突然就停下来不接诊而朝着外头走去,莫子钊只是想过去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到爹的地方,毕竟看见爹出门亲自到车站去接老人,那么这位老人要么就是爹的一位重要的故人,或是他不得不接诊的病患。
在距离他们大概十多米远的时候,爹也看见莫子钊了。只是爹看见他的表情却和每天见面时候的表情有些不同,他显得有点惊慌。不过爹很快就冷静下来对莫子钊说,你跑出来干什么,店里还有这么多瞧病的人呢。莫子钊对爹说,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店里这么多人,我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啊。
然后莫子钊又看着那位推着空轮椅的老人问爹说,这位老人家是谁啊,是来瞧病的吗?爹却支支吾吾的说,对,他是爹的一个病人,新接诊的,但是我很多年前遇到过一个非常类似的病症,爹却没能够治好,所以此刻也不敢草率啊。
莫子钊吃了一惊。就中医医术而论,毕竟爹是几十年家传医学的沉淀,自己却才刚刚入行短短十年,爹对中医的理解,手艺,可比自己高明得多了,因为莫子钊自己算得上是有点投机取巧,学习了巫医,掌握了一些奇门偏方,在接诊一些古怪病症的时候,他的做法往往比爹服用汤药,针灸的方式要迅速很多,加上自己这么年轻,这原本也是个话题,大家在口口相传的时候,会有些夸大莫子钊的本领。可是爹却是真本领,有很多病症是用偏方或者巫术无法顺利解决的,但是在爹手里,总能药到病除,所以这个诊所缺了莫子钊能够照样运作,但是如果缺了爹,莫子钊是无论如何都撑不起来的。
于是莫子钊对爹说,那让老人家先坐下吧,我帮你把他推进去,先休息一会儿,等我这边病人少点了,咱们在给老人家瞧瞧。爹却摇摇头说,他这一路都是把轮椅推着走过来的,他不肯坐下,或者说是不能坐。莫子钊楞了一下问,是因为坐下后手会没力气推轮子的关系吗?爹摇摇头说,是因为老人家觉得,轮椅上已经坐了个人,自己才是推着对方前进的人。
听到这里的时候,莫子钊就彻底傻眼了。原本一个看上去八十多岁的老人推着一把轮椅在街上走就够稀奇了,这轮椅还是空的,难不成是自己把自己推出来遛弯吗?爹这么一说,莫子钊突然联想了好几种可能性,第一是老人本身神志有问题,当一个人的精神受到某种程度的刺激的时候,他们眼前所看到的,会是一半真实一般幻觉,起初还能分辨,但久而久之后,就无法分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举个例子来说,一个人爱子深切的人刚刚经历了一场丧子之痛,也许在丧事期间他是接受了爱子已死的事实,但是当周围环境一静下来,或者脑子一空闲下来,他就有因为思念的情绪而出现幻觉。比如看到孩子的身影,或者听见孩子说话的声音等等,这些都是因为主观情绪影响心智而产生的,本身是一种比较危险的精神分裂的前兆,但是人在经历悲痛后,这应该是一个最正常的反应。
莫子钊设想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老人能够看到一些自己和爹看不见的东西,因为如果把人的一生当成一条有固定长短的直线来说的,出生和死亡,分别位于这条直线的两个端点,连接两个端点的线,就是我们的一生。在这两个端点之外,说的宿命一些,就是生前和死后的世界,这个世界与我们的世界是相邻,但又不重叠的。所以刚刚进入这个世界,或者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会在某种程度上比这些在这个世界生活习惯的人,要更容易看见一些东西,也就是所谓的,眼界低。许多小孩子会好像突然看到什么东西而受到惊吓大哭,家长却不知道为什么,许多病危的老人,在医院总会指着门或者墙说那里有个什么什么人之类的话,听上去好像是一种糊涂话,实际上,这恰恰是当临近生命的两个尽头时候,能够因为受到另一个世界影响,而看到旁人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仅仅因为爹的这句话,莫子钊迅速设想了这两个可能性。但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似乎老人是属于后者。于是莫子钊问爹,这老人家有没有说,他推着的轮椅上坐的是谁?爹凑到莫子钊耳边轻轻说,他说是他老伴儿。
如此一来,莫子钊得到这样一个分析,自己和爹,都没办法看到轮椅上的“老伴儿”,这说明这位“老伴儿”此刻要么病危导致灵魂出窍,要么已经不在人世了。而老人能够看见轮椅上的人,这说明他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了。
莫子钊望向爹,爹的表情再告诉他,他也正是这么想的。于是莫子钊搀扶着老人对他说,老人家,你先跟我们到诊所里坐下,喝点水,看看电视,我们很快来帮您看看病好吗?老人回答说好,你们先忙,我坐一会儿就是。虽然语速缓慢,但是口齿清晰,看上去神志并未糊涂。老人身上有一张挂在脖子上的吊牌,上面写了自己的姓名和家人的联系方式,莫子钊心想,如果真的是老人能够看见我们看不到的灵魂,那么这件事有必要跟家属打探清楚。
看着一个莫子钊和爹搀扶着一个推着轮椅的老人走进诊所,原本在诊所里打拥堂的病人们,都主动让出一条路来。这些街坊都是很亲切的人,平日里都很乐于助人,碰瓷讹诈这样的事,在这附近社区里,从未发生过,因为大家都是互相熟识的人,好像一个大家庭。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爹和莫子钊还有推轮椅的老人,原本还闹哄哄的,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莫子钊带着老人走到里头输液的地方,让他坐下,然后给他倒水后,才拉上了这个区域的布帘子。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莫子钊和爹还是在给病人们瞧病,莫子钊时不时会站起身来到后边去看看老人的情况。可老人始终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等到店里的人渐渐少了下来,莫子钊就把自己这边的病人都转到了爹的那边,自己则是走到里边,想要跟老人了解下情况。
莫子钊坐在老人跟前,三言两语间,就打听到了老人的基本情况。八十三岁高龄,不是本地人,但是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几十年,是个孤儿,幼年生活在农村,给地主家种地牵马,地主到也没有虐待他,只是后来日本人开始攻打本地,地主带着家眷逃难去了,他却留了下来,被当时的国民政府抓了壮丁,入伍成了军人。随后不管是抗战还是内战,他都表现的非常勇猛,国民政府败退之后,他和他所在的连队被留在本地,化身为民,但是却被一网打尽,于是被迫投降。关押了几年之后遇到大赦,放出来就去了厂里工作,一干就是几十年。家里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年远嫁到了国外,儿子因为和女儿有生意往来,是做国际贸易的,在沿海城市,本来说把他们老两口接过去一起照顾,但是老伴儿早年因为中风偏瘫了,什么都不方便,在这里还有些邻居日常关心着,去了另一个城市,儿子平日里忙,自己又一个人都不认识,加上夫妻俩的退休金已经足够支撑生活,儿女都会常常给家里一下钱补贴下家用,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老人告诉莫子钊,只是从今年开春以来,老伴儿本来只是偏瘫,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却突然开始说胡话,说一些特别幼稚的话,情绪波动也很大,常常因为一些细微的事情就掉眼泪,自己岁数也大了,对于很多事都有些麻木,所以就算自己想宽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夫妻俩每天的生活就是,老大爷每天早上起来做早饭,吃完后就推着老伴儿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遛弯散步,中午再买菜回家做饭,下午两口子看看电视,吃完晚饭很早就会休息了。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可是自打老伴儿开始说胡话以后,自己第一反应是她生病了,于是给儿子打了电话,儿子说让带着去医院瞧瞧,老人去了好几家医院,都只是在门诊治疗了一下,因为这个岁数的老人,如果办理住院的话,医院承担的风险会比较大。说是老伴儿是老年痴呆,许多事都会慢慢忘记,希望能够请一个护工或者让孩子回来照顾。
老大爷自己都已经八十多了,自己都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虽然因为年轻的时候参军的关系,身体素质一直都还不错。老大爷知道让孩子回来照顾不现实,孩子都有自己的生活要忙碌,请护工并不是请不起,而是觉得始终不如自己照料来的仔细。于是老大爷就打算自己照顾老伴儿。
老大爷说,可是后来有一天,自己起床后并没有看见老伴儿,她行动不便,连下床都得扶着,怎么突然就没踪影了,然后门窗也都锁着,他当时着急了,就楼上楼下到处寻找,依然没找到,正打算回家拿电话打给儿子的时候,一进屋,却看见老伴儿坐在轮椅上,望着他笑呢。
【明天幼儿园秋游,要陪孩子,停更一天。】
AI画出你的梦——微信小程序画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