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巫语:中阴身

宅酷小说首页花巫语 作者:李诣凡

老大爷接着说,自己当时非常着急,于是口气就有点不好,心想着老伴儿岁数已经不小了,身体行动又不方便,突然就这么找不到人了,自己怎么可能不着急。于是他就批评了老伴儿几句,可是老伴儿始终坐在轮椅上望着她,微笑着,好像这些批评对她来说丝毫无用一样。

老大爷说,从那天开始,老伴儿的表现就有些反常了,她平日里瞌睡很大,也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坐着的关系,没什么事干的时候,就容易打瞌睡,可是精神却从那天开始显得特别充沛,连平时最爱看的电视节目里的戏曲也不听了,就是这样东张西望的,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老大爷身上,接着就是微笑。

老大爷说,由于自己岁数也大了,其实早就对自己的生死做好了准备,但是就是担心自己如果去世了,老伴儿生活不能自理,没人照顾,估计也就拖不了太多时间,而在此前,他也听说过,人如果要死了,会把身上剩余的精力一股脑地释放出来,所以原本病怏怏的人,会在某个时间显得特别充满活力,就好像病情突然恢复了一样,但是这个时间一过,基本上就是大限将至的日子了。老大爷说,当时看到老伴儿自己突然好像精神了许多,他就特别担心,害怕老伴儿是不是扛不过去了。

老大爷口中的这种现象,莫子钊是知道的,称之为“回光返照”。通常发生在被病情折磨很久的人身上,那种意外伤害,突然死亡则不会出现。在许多病人尤其是绝症患者来说,从确诊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有极大的可能会最终快速走向死亡,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他们的内心不管是否能够接受事实,始终是对这件事有所准备的。所以从那之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点反常动静,都会被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己的病情,继而又是新一轮的思想准备。同病魔抗争是需要坚韧的毅力的,而这种坚韧的意志除了本身的情绪之外,是会耗费大量身体本身的能量,方能与之抗衡。所以即便是病入膏肓的人,身体里依旧残留了一部分能量,是用来殊死一搏的。这部分能量,就成为回光返照的主要动能。

相信很多人都曾或多或少的遇到或者听说过类似的事件,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一个重病之人,突然短暂地恢复正常,这当中包括了饭量增加,突然能够下床行走,说话声音洪亮等。回光返照往往还伴随着心情的突然变好,因为大多数绝症晚期的病人,即便知道要乐观面对,心情也很难保持愉快。还有一种表现也比较寻常,就是通常回光返照的人,即便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此刻也会变成一个话唠。他们会希望身边有更多在意的亲人或者朋友陪伴在身边,并且会滔滔不绝地讲诉自己那些非常久远的事情,即便这些事情已经被亲人朋友听过几百遍。

回光返照还有一个现象就是,他们往往会在精力极度充沛之后,突然觉得非常累,这个时候通常都想要睡一下休息一下,而一旦睡下,就很难再醒过来。莫子钊虽然没有经手过这种回光返照的病人,但是听说了不少,也看着爹治疗过。曾经有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到诊所求医,希望能够用温和的中医疗法,来延缓自己的生命,不是因为怕死,而是觉得还有些事没完成,希望能拖一点时间算一点时间。爹是个仁心的人,当时也就接诊了,并且告诉家属,几乎是没有可能治好的,不过能够借此机会少受点罪,多活一天就算是赚到一天。

所以那几天,诊所几乎推掉了其他求医的人,关门专门照顾这位病人,这位病人在临死前的头一晚,出现了很多所谓回光返照的典型症状,例如突然精神了,饭量增加了等,在滔滔不绝跟家属分享完自己的一生之后,他突然对着门口的位置叫喊道,你不要过来,我还没说完,你走开!你走开!

当时包括莫子钊和爹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去看门口的位置,发现是关着门的,那儿什么都没有。这类病患的家属通常在治疗病人的时候,已经想过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其中自然也包括寻求一些玄学上的帮助,所以他们都知道,可能是意识开始出现模糊,产生了幻视的现象,看到了一些原本不在场的人。莫子钊之后也和行里朋友聊天时候说道这件事,大家给出的答案就精彩多了,有的说临终前看到的人是自己的冤亲债主,这些冤债也许是前世欠下的,到你今生生命终结的时刻,就回来索命。有的却说是阴曹地府的判官无常,到了时间就来把人接走,也就是死亡的时刻。还有人说,看到的都是在自己之前亡故的亲人,在这里等着他,好一家团聚。

各种说法实在太多,且都各自坚持,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心里存着鬼神的人,而各个宗派对于生死的看法即便一致,对于死后的状态却都有理解上的不同,毕竟大家谁都不曾死过。所以莫子钊也相信,人在临时之际,会看到一些活人看不见的东西,就如同最早的时候提到过的,因为走到生命线的尽头,尽头之外就是另一个世界,死亡并非每个人的最终归属,尽头外的那个世界才是,所以既然所有人死后都会去那里,在临死之际隔着门看到的一切,似乎也都不足为奇了。

听老人家说完,莫子钊又陷入了疑惑当中。因为如果是按照老人说的那样,之际的老伴儿是回光返照的话,那么至少在那天开始,老太太至少应该还活着才对。而今老大爷推着一个空荡荡的轮椅过来,并声称之际老伴儿坐在轮椅上,此刻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看不见轮椅上的人,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莫子钊想了想,得到一个结论,要么老人就是出现了所谓的幻视现象,这说明他自己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要么就是老奶奶的亡魂真的坐在轮椅上,自己看不到罢了,这说明老奶奶已经在当天反常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为了确认这个情况,莫子钊还是悄悄地端来了门口的一盆金盏草,为的是让金盏草的枝叶来感应附近是否有魂灵的存在,而结果枝叶开始蜷缩,并且露出那种因为受到阴寒之气而萎缩的情况,于是莫子钊确定,老奶奶此刻就在轮椅上,她已经死了。

莫子钊让老大爷继续坐一会,然后走到诊堂外面,趁这爹两个病人的间隙,把爹拉到了门外,莫子钊把情况和自己的分析告诉了爹,爹的表情说明,他实际上早已经料到了这个情况,当年自己遇到过类似的状况,却没能够救回人来,为此一直内疚很久。莫子钊告诉他,此刻既然老奶奶在这里,说明人至少是已经死掉了,死都死了的人,你是再怎么也救不回来的呀。爹不说话了,莫子钊接着对爹说,现在老大爷认为自己老伴儿没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奶奶人不在了,尸体也没被发现,这说明当天老奶奶出现反常的时候,是真的自己下床离开了家,而那个时候,很有可能就是回光返照引起的,然后不知道藏到哪儿,静悄悄的死了,尸体没有被人发现,这个老大爷当时来找你的时候,理由是什么,因为咱们都是医生,他肯定是为了求医而来才对呀。

爹叹气说,这个老大爷就是觉得自己老伴儿病了,不吃饭也不睡觉,每天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老伴儿不睡,自己也不能睡,但是有时候坚持不住了,就坐着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一宿,老伴儿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自己做饭给老伴儿吃,她也不吃。这老大爷觉得,人是铁饭是钢,再强壮的人不吃饭都经不住几天折腾,更别说是这个半身不遂的老太太了,所以才来找我,可当我看到这个空荡荡的轮椅,加上老大爷固执的认为,所以我也没办法直接告诉他实情,这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

莫子钊点点头,他知道老人家其实心里有想过老伴儿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但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于是自己欺骗自己,到后来自己竟然相信自己了,觉得老伴儿只是生病了,没有死,否则自己为什么还能够看见呢?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完全忽略了别人根本看不见自己老伴儿的这件事。

早前莫子钊在跟刘道人喝茶的时候,刘道人提到过一种魂灵的状态,称之为中阴身,指的是人死之后在头七尾七之间,以鬼魂的状态存在于人世间的这部分魂灵。大多数都是为了了却生前的心愿,尾七到了,也就到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了。中阴身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首先它的意识是清醒的,它的留存是因为牵挂,所以本身并无害,而且它只会让跟自己相关或者自己特别在意的人看见,很显然,眼下的老奶奶就是这样一个中阴身。

莫子钊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穴位,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需要做一件事,这件事至少在解决老奶奶魂灵之前,不能够让老大爷知道,否则老大爷会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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