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手判官凝神接战,和四人拆了数招,百忙中凝碧剑还递出招去。陈家洛将匕首往怀里一揣,双手施开擒拿法,直扑张召重的前胸。他想敌人攻势自有无尘等人代他接住,双掌有攻无守,连环进击。张召重武艺再高,怎抵得住这四人合力进攻,又退了两步,斗室本小,此对背心已然靠在墙上。无尘大喜,剑走中宫,当胸直刺,同时周仲英、陈家洛与赵半山也同时攻到。张召重左手按墙,右手挺剑拒敌。无尘一剑快似一剑,奋威疾刺,眼见便要把他钉在墙上,哪知噗的一声,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张召重快如闪电般钻了进去,小门又倏然关上。四人吃了一惊,无尘顿足大骂。陈家洛纵到文泰来面前,这时章进、周绮、骆冰各举兵刃,猛砍猛砸罩着文泰来的铁网。突然头顶声音响动,一块铁板落了下来,刚把文泰来隔在里面。陈家洛疾把骆冰和周绮向后一拉,两人才没被铁板砸着。章进举起狼牙棒往铁板上猛打,铮铮连声,火花四溅。徐天宏细察墙上有无开启铁板的机关,寻到了一个太极八卦图形,用力按动,但显然张召重已在内里做了手脚,连掀十几下,都无动静。杨成协站在最后,守在甬道转角,以防外敌,忽听得外面轧轧连声,铁索绞动,叫声:“不好!”猛然窜出。徐天宏等人仍不死心,在斗室中找寻开启铁板的机关。骆冰抚着铁板哀叫:“大哥,大哥!”忽听杨成协在甬道中连声猛吼,声甚惶急,赵半山与周仲英忙奔出。不一会只听得赵半山大叫:“大家快出来,快出来。”众人疾忙奔出,只有骆冰仍是恋恋不舍,手扶铁板不肯离去。周绮走到转角,见骆冰不走,回头用力将她拉着出来。只见杨成协双手托住那重达千斤的铁闸,已是满头大汗。周仲英抛去大刀,挤过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陈家洛见情势危急,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群雄从闸下钻出。杨周两人使尽全力,那铁闸仍是一寸一寸的缓缓下落。章进弓身奔到闸下,说道:“我来顶住!”用驼背驼住千斤闸,杨成协与周仲英向外窜出。杨成协拾起他丢在地下的钢鞭,竖在闸下,叫道:“十弟快出来!”章进往地下一伏,铁闸往下便落,仗着钢鞭一支,落势稍挫,杨成协已揪住章进的肩膀提了出来。喀喇一声,钢鞭已被铁闸压断,又是蓬的一声大响,铁闸打在地上,灰尘扬起,势极猛恶。杨成协与章进都是力已用竭,坐倒在地。甬道中脚步急速,常赫志奔了进来,说道:“总舵主,外面御林军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仗?”徐天宏道:“打硬仗不利,咱们退吧。”陈家洛道:“好,大家退出去。”
赵半山与周仲英在铁闸机关上又掀又拉,弄了半天,始终纹丝不动,听得陈家洛下令,只得向外奔出。在花园中忽见一个艳装少妇,神色仓皇,正自东躲西闪。陈家洛道:“拿下!”周绮一把拖住,拉了出去。到提督府外,只见人头耸动,乱成一团,官兵与会众挤在一起。陈家洛以红花会切口叫道:“马上退却,大伙到武林门外聚集。”众人齐声应令,各路人马向北退去。官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追赶。群雄功败垂成,在路上纷纷议论。出得城来,陈家洛叫道:“到城北山里煮饭吃了,再商善策。”周绮所率会众正带有大批镬子,另有数十名会众采办米粮菜肴,在树林中煮起饭来。赵半山安慰骆冰道:“四弟妹你尽管放心,不把四弟平安救出,咱们誓不为人。”众人大骂张召重十恶不赦,两次相救都被他坏事。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谁,他指点监禁文泰来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地不肯露面,又助李可秀逃走,实是费解。
正谈论间,忽然林外传来“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趟子声。杨成协道:“镇远镖局的镖到了。”骆冰骂道:“镇远镖局罪大恶极,那姓童的虽给七哥杀了,仍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这次算他运气,保了总舵主家里的东西,否则不去夺来才怪呢。”徐天宏把陈家洛拉在一旁,说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陈家洛皱眉道:“这一着实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抢他的玉瓶。”陈家洛不解,说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错,刚才十二弟说,回部送了一对玉瓶来求和,就由镇远镖局护送。皇帝既已派出大军西征,讲和是一定不肯的,不讲和就得还他们的玉瓶,否则岂不失信于天下?皇帝老儿最爱戴高帽,要面子,这种事情是很有顾忌的。”陈家洛道:“咱们拿到玉瓶,就去对他说,你动四哥一根毫毛,咱们就打碎玉瓶。”徐天宏道:“正是!就算不能用玉瓶换四哥,至少也可多拖得几日,这对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处。”陈家洛喜道:“好,咱们就斗斗这威震河朔扬。”
威震河朔王维扬今年六十九岁,自三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他手创的“镇远镖局”在北方红了三十多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屹立不倒。绿林中有言道:“宁碰阎王,莫碰老王。”见到他的镖旗,胆子大的,也不过远远瞧上一眼而已。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庆时封刀收山,得个福寿全归,哪知今年奉兆惠将军之命护送回部圣物可兰经却出了乱子,不但圣物被劫,还死伤多名得力镖头。这次奉命护送玉瓶,兵部指名要他亲自出马。王维扬年纪虽老,功夫可没搁下,知道这次差使事关重大,不敢轻忽,从各处镖局调来六名好手,朝廷还派了四名大内侍卫、二十名御林军护送,连同回人使者南来,一路上戒备森严,倒也平安无事。这天快到午牌时分,到一座大镇。离杭州城已不到十里路。大伙走进一家大饭铺,点了菜。此去人烟稠密,已保得定没有乱子,众人兴高采烈,都在谈论到了杭州之后,如何好好的玩乐。正说得口沫横飞,忽然门外一声马嘶,声音清越。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抢出门去,只见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马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的牲口。韩文冲又疼又气,又是欢喜,一跃而出,伸手便拉马缰。马后跟着一个乡下人,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数丈。马背那人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冲不舍,发步急追,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哪里还管甚么“遇林莫入”的戒条,直追入林去。众镖头见他追赶一个乡民,也不在意。镖头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他那匹白马想疯啦,路上一见到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一身细皮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一跳就这么……”众人乐得哈哈大笑。正取笑间,店小二一连声的招呼:“张大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来散心?”一个富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挽食盒,气派豪阔。那张老爷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去挑来的,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嗯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一碗虾爆鳝,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端了出来。王维扬道:“韩老弟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嗒踢嗒拖鞋皮响,走进一个矮小汉子,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拿起桌上一只茶杯,取下头上的破毡帽往上一盖,喝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他扬了扬毡帽,帽中并无茶杯。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看得有趣,站起身来,走近去看。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的鼻烟壶,可不可以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那鼻烟壶竟从他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出奇,纷纷围拢来看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一个翡翠般指,递给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接过放在桌上,盖上毡帽,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目瞪口呆,连叫:“好戏法!好戏法!”这时店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官,见一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一个军官骂道:“他妈的,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不敢变?”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着“急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写的是“浙江水陆提督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府的要紧文书,小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张老爷看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又有甚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道:“拿五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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