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
众人听他要喝酒,都是大为惊奇。游驹心道:“且瞧他玩什么伎俩。”当即吩咐庄客取酒。聚贤庄今日开英雄之宴,酒菜自是备得极为丰足,片刻之间,庄客便取了酒壶、酒杯出来。
乔峰道:“小杯何能尽兴?相烦取大碗装酒。”两名庄客取出几只大碗,一坛新开封的白酒,放在乔峰面前桌上,在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乔峰道:“都斟满了!”两名庄客依言将几只大碗都斟满了。
乔峰端起一碗酒来,说道:“这里众家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证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各人均想:“我如上前喝酒,势必中他暗算。他这劈空神拳击将出来,如何能够抵挡?”
一片寂静之中,忽然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女子,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她双手捧起酒碗,森然说道:“先夫命丧你手,我跟你还有什么故旧之情?”将酒碗放到唇边,喝了一口,说道:“量浅不能喝尽,生死大仇,有如此酒。”说着将碗中酒水都泼在地下。
乔峰举目向她直视,只见她眉目清秀,相貌颇美,那晚杏子林中,火把之光闪烁不定,此刻方始看清她的容颜,没想到如此厉害的一个女子,竟是这么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他默然无语的举起大碗,一饮而尽,向身旁庄客挥了挥手,命他斟满。
马夫人退后,徐长老跟着过来,一言不发的喝了一大碗酒,乔峰跟他对饮一碗。传功长老过来喝后,跟着执法长老白世镜过来。他举起酒碗正要喝酒,乔峰道:“且慢!”白世镜道:“乔兄有何吩咐?”他对乔峰素来恭谨,此时语气竟也不异昔日,只不过不称“帮主”而已。
乔峰叹道:“咱们是多年好兄弟,想不到以后成了冤家对头。”白世镜眼中泪珠滚动,说道:“乔兄身世之事,在下早有所闻,当时便杀了我头,也不能信,岂知……岂知果然如此。若非为了家国大仇,白世镜宁愿一死,也不敢与乔兄为敌。”乔峰点头道:“此节我所深知。待会化友为敌,不免恶斗一场。乔峰有一事奉托。”白世镜道:“但教和国家大义无涉,白某自当遵命。”乔峰微微一笑,指着阿朱道:“丐帮众位兄弟,若念乔某昔日也曾稍有微劳,请照护这个姑娘平安周全。”
众人一听,都知他这几句话乃是“托孤”之意,眼看他和众友人一一干杯,跟着便是大战一场,在中原众高手环攻之下,纵然给他杀得十个八个,最后总是难逃一死。群豪虽然恨他是胡虏鞑子,多行不义,却也不禁为他的慷慨侠烈之气所动。
白世镜素来和乔峰交情极深,听他这几句话,等如是临终遗言,便道:“乔兄放心,白世镜定当救恳薛神医赐予医治。这位阮姑娘若有三长两短,白世镜自刎以谢乔兄便了。”这几句说得很是明白,薛神医是否肯医,他自然没有把握,但他必定全力以赴。
乔峰道:“如此兄弟多谢了。”白世镜道:“待会交手,乔兄不可手下留情,白某若然死在乔兄手底,丐帮自有旁人照料阮姑娘。”说着举起大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乔峰也将一碗酒喝干了。
其次是丐帮宋长地第、奚长老等过来和他对饮。丐帮的旧人饮酒绝交已毕,其余帮会门派中的英豪,一一过来和他对饮。
众人越看越是骇然,眼看他已喝了四五十碗,一大坛烈酒早已喝干,庄客又去抬了一坛出来,乔峰却兀自神色自若。除了肚腹鼓起外,竟无丝毫异状。众人均想:“如此喝将下去,醉也将他醉死了,还说什么动手过招?”
殊不知乔峰却是多一分酒意,增一分精神力气,连日来多遭冤屈,郁闷难伸,这时将一切都抛开了,索性尽情一醉,大斗一场。
他喝到五十余碗时,鲍千灵和快刀祁六也均和他喝过了,向望海走上前来,端起酒碗,说道:“姓乔的,我来跟你喝一碗!”言语之中,颇为无礼。
乔峰酒意上涌,斜眼瞧着他,说道:“乔某和天下英雄喝这绝交酒,乃是将往日恩义一笔勾销之意。凭你也配和我喝这绝交酒?你跟我有什么交情?”说到这里,更不让他答话,跨上一步,右手探出,已抓住胸口,手臂振处,将他从厅门中摔将出去,砰的一声,向望海重重撞在照壁之上,登时便晕了过去。
这么一来,大厅上登时大乱。
乔峰跃入院子,大声喝道:“哪一个先来决一死战!”群雄见人了神威凛凛,一时无人胆敢上前。乔峰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手掌扬处,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劈空拳倒地。他随势冲入大厅,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游骥叫道:“大伙儿靠着墙壁,莫要乱斗!”大厅上聚集着三百余人,倘若一拥而上,乔峰逄功再高,也决计无法抗御,只是大家挤在一团,真能挨到乔峰身边的,不过五六人而已,刀枪剑戟四下舞动,一大半人倒要防备为自己人所伤。游骥这么一叫,大厅中心登时让了一片空位出来。
乔峰叫道:“我来领教领教聚贤庄游氏双雄的手段。”左掌一起,一只大酒坛迎面向游骥飞了过去。游骥双掌一封,待要运掌力拍开酒坛,不料乔峰跟着右掌击出,嘭的一声响,一只大酒坛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碎瓦片极为峰利,在乔峰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钢镖、飞刀一般,游骥脸上中了三片,满脸都是鲜血,旁人也有十余人受伤。只听得喝骂声,惊叫声,警告声闹成一团。
忽听得厅角中一个少年的声音惊叫:“爹爹,爹爹!”游骥知是自己的独子游坦之,百忙中斜眼瞧去,见他左颊上鲜血淋漓,显是也为瓦片所伤,喝道:“快进去!你在这里干什么?”游坦之道:“是!”缩入了厅柱之后,却仍探出头来张望。
乔峰左足踢出,另一只酒坛又凌空飞起。他正待又行加上一掌,忽然间背后一记柔和的掌力虚飘飘拍来。这一掌力道虽柔,但显然蕴有浑厚内力。乔峰知是一位高手所发,不敢怠慢,回掌招架。两人内力相激,各自凝了凝神,乔峰向那人瞧去,只见他形貌猜琐,正是那个自称为“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无名氏“赵钱孙”,心道:“此人内力了得,倒是不可轻视!”吸一口气,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过去。
赵钱孙知道单凭一掌接他不住,双掌齐出,意欲挡他一掌。身旁一个女子喝道:“不要命么?”将他往斜里一拉,避开了乔峰正面这一击。但乔峰的掌力还是汹涌而前的冲出,赵钱孙身后的三人首当其冲,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响,三人都飞了起来,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只震得墙上灰土大片大片掉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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