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古史:(五十九)周景王的无射编钟

宅酷小说首页中国上古史 作者:王威


事实如何呢?

瞽叟在黄帝王朝的政治中枢之中,也是牛人一个。

首先呢,他是个未卜先知的预言家。他预知未来的手段也很特别,就是听声,听风声。

前面说过了,有虞氏之始祖虞幕是东夷集团的大巫师,他的本事之一就是相风而定农时。

在相风的过程中,慢慢就根据风向而去区别各种风。

要是照着《吕氏春秋》的说法,共有“八风”——

东北风叫做炎风;

东风叫做滔风;

东南风叫做熏风;

南风叫做巨风;

西南风叫做凄风;

西风叫做飂风;

西北风叫做厉风;

北风叫做寒风;[1]

要准确的分辨这八风,单单凭着耳朵的听觉,是很难确定。

中国人在这点上,还是比较聪明的,想出种种音乐器材来延伸自己的听觉。在这里不妨和大家讲一下后世东周周景王的故事。

周景王(姬贵,公元前?~前520年)在位期间,财政窘困,甚至连器皿用具都得向各国乞讨。

有一次,他宴请晋国大臣荀跞。

宴席之上,指着鲁国送来的酒壶说:“各国都有器物送给王室,为何独独晋国没有?”

荀跞的随员籍谈答复说,当初晋国受封时,王室就没有赐以礼器,目下晋国又忙于对付戎狄,送不出礼物来。

于是姬贵列数了王室赐给晋的土地器物,讽刺世代掌管典籍的籍谈是“数典而忘其祖”。

说起来,姬贵这位天子,穷是真的很穷,可是却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就东周那点家底,他是一会儿又是铸造大钱,一会儿又是铸造一整套大型编钟,名之曰“无射”,很是劳民伤财。

为了铸造破纪录的“无射”,周景王也不是一味的蛮干,而是在之前打算先造个比较大的一整套大型编钟,作为参考,名之为“大林”。

他的大臣单穆公就劝谏说——

不行啊。铸造大钱已经夺去了民众的资财,又要铸大钟来加重民众的负担。

如果民众的积蓄都被夺走,又加重他们的负担,他们怎么活下去?

钟不过是用来奏乐的,如果无射按大林钟这样的大钟来造,耳朵无法听到它的声音。

钟声是让耳朵听的,耳朵听不见,就不算钟声了。

犹如眼睛看不清楚的东西,不能硬让眼睛去看。

眼睛所能观察的范围,不过几尺之间;其所能分辨的颜色,也不过一两丈的距离。

耳朵所能听到的和声在清音与浊音之间;其所能分辨的清、浊之音,不超过个人的能力所及。

所以先王铸造乐钟,大小不超过乐音的标准,重量不超过一百二十斤。

音律、长度、容量、重量都因此确定,锱铢分寸、斤两丈尺的单位都由此产生。

所以,圣人对此十分慎重。

现在陛下所铸造的钟,耳朵无法听到声音,大小不符合规制,钟声中听不出和声,规格上不能成为标准,既无益于乐又浪费民众财产,那有什么用呢?……”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周景王,因为周景王自以为自己音乐细胞发达,乐感好,能听到大家听不到的声音,分辨出大家无法分辨的音律。

因此呢?周景王决定找一个音乐大师做自己的支持者,以便让臣民接受。[2]他求助的对象是宫廷乐师伶州鸠。

伶州鸠的答复更让他郁闷——

“臣的职责无法知道这些。臣听说——

琴瑟宜于演奏宫调;

乐钟宜于演奏羽调;

磬石宜于演奏角调;

笙箫是取其音声悠扬,乐音低弘不逾越宫声,尖细的不超过羽声。

宫声,是乐音的主音,由它依次到羽声。

圣人保有音乐而珍惜生财,资财用来置备器用,音乐用来增殖财富,所以质重的乐器演奏尖细的音声,质轻的乐器演奏低弘的音声。

因而乐钟宜于演奏羽调;

磬石宜于演奏角调;

埙缶琴瑟宜于演奏宫调;

笙箫取其音声悠扬;

鼓柷则音声不变。

君王施政就像奏乐,奏乐要求和谐,和谐要求均平。

五音用来和谐乐调,十二律用来均平音声。

钟磬奏出乐音;

琴瑟笙箫衍成曲调;

诗句用以表达;

歌声用以咏唱;

笙竽发出和声;

埙缶加以装饰;

鼓柷规范节拍。

各种乐器都能发挥作用称为乐极。

所发出的声响汇集在一起称为乐音。

乐音和谐相应称为和。

高低音声不相干扰称为平。

就像这样,用金属铸成钟,把石磨成磬,组合丝木为琴瑟,穿凿匏竹为笙箫,用鼓声调节而演奏起来,以与八方之风相应。

于是阴气不郁积,阳气不散乱,阴阳有次序,风雨按时降,福祉频临,民众多利,品物齐备而乐音和谐,上下逸乐,这就叫乐正。

现在尖细的音声越过了主音而干扰了乐律,耗费过度而损害了财用,乐律受到干扰而财用感到缺乏就有害于音乐。

无射尖细的音声为大林钟低弘的音声所抑制凌掩,不能动听入耳,就不是和谐。

听起来低沉迂远,就不是均平。

既干扰乐律使财用缺乏,其音声又不和谐均平,就不是乐官所能管辖的了。

有和谐均平的音声,便有繁衍增殖的财物。

于是表达它的诗句符合道德,咏唱它的歌声符合音律,道德和音律都没有差池,用来沟通神人,神灵因此而安宁,百姓因此而顺从。

如果耗费财物、疲惫民众来放纵个人的淫欲之心,入耳之音既不和谐,所奏之乐又不合法度,不仅无益于教化,而且离散民众、激怒神灵,这就不是臣所得知的事了。”

这一套呢,周景王自然是听不进去,终于还是一意孤行的去铸造大钟。



这事完了没。

没完。

还有下文。

景王二十四年,大钟铸成,乐工报告说乐音和谐。

景王告诉伶州鸩说:“钟声不还是和谐了吗。”

伶州鸠答道:“陛下不明瞭其中的缘故。”

景王说:“为什么呢?”

伶州鸠庄重的答复道——

君王制作乐器,百姓非常高兴,这才是和谐。

现在化费了财物而民众疲惫,无不怨恨,臣不认为这是和谐。

百姓都喜好的事情,很少有不成功的;百姓都厌恶的事情,很少有不失败的。

所以,谚语说:众志成城,众口铄金

三年里面耗费钱财的事情做了两件,恐怕至少有一件是要失败的。

景王说:“你老糊涂了,懂得什么?”

二十五年,景王去世。

史官认定:大钟所奏的音声不和谐。[3]

实际上,围绕“无射”的铸造,周景王和自己乐官伶州鸠讨论与交锋不仅仅只有一次。,

在第二次的讨论中,两人的争执当然就更加理论化、学术化了。

不过由于周景王已经被后世定义为昏君,所以他的理由作为反方意见,史官懒得记录,而乐官伶州鸠作为正方,史官则给了很详尽的篇幅——[4]

周景王打算铸造无射大钟,向乐官伶州鸠询问音律。

伶州鸠郑重的答复道——

“音律是用来确定音调和量度的标准。

古代的神瞽核定中和的音声而加以量度作为标准,根据律度调和钟音,定出各种行事的法则。

以三为纲,平分为六律,相间成十二音律,这是自然的规律。

六处于正中,所以把与它对应的律称为黄钟,用以颐养六气、九德。

依次排列,第二律为太蔟,用以演奏乐钟,辅助阳气而散发积滞;

第三律为姑洗,用以洁洗万物,合神迎宾;

第四律为蕤宾,用以安静神人,宴饮宾客;

第五律为夷则,用以赞颂万物的成长,安定民心;

第六律为无射,用以弘扬前贤的美德,为民众树立榜样。

六律之间分出六吕,用以宣畅沉滞而斥逐散乱。

第一间为大吕,以辅助阳气而助长万物;

第二间为夹钟,以诱导四时之间的细微之气;

第三间为中吕,以宣散阳气;

第四间为林钟,以平衡百事的发展,使之无不尽职成功;

第五间为南吕,以辅助阳气之成就;

第六间为应钟,使器用完备,以配合时序的周而复始。

六律六吕不改变它的常规,就没有邪恶灾祸发生。

音声高细的乐调中有钟而无镈,是要显示钟声的低弘;

在音声低弘的乐调中有镈而无钟,更低的乐调中连镈都没有,是要表现弦乐的悠扬。

低弘、高细的音声都得到显示,是和谐的做法。

音声和谐均平才能持久,持久稳固才能纯正,纯正显明才能完善,

完善复始才能成乐,懂得这个道理可以使政事有成,因此先王很重视律吕。”[5]

从这个故事,中国人对音乐在政治上作用,是上升到让整个国家达到和谐的高度。

没有和谐的音乐,国家就会失去稳定。

尤其值得注意的一点,伶州鸠指出,各种乐器之所以发明出来,是为了让相风大师“神瞽”之类的人物辨别八风。

金(钟、镈);

石(磬);

丝(琴、瑟);

竹(箫、箎);

匏(笙、竽);

土(埙、缶);

革(鼗、雷鼓);

木(柷、敔)

这八种材料制造出来的乐器,合称八音。

这八大种类的乐器就是为了模拟八风而发明的。[6]

既然神瞽能借助八音以定八风,精确的做出天气预报,指导人民耕作。

那么是不是能通过八音,向老天爷大拍马屁,以让天帝心情很爽,从而赐福人间呢?

没问题。

第三律为姑洗和第四律为蕤宾,就是神瞽用来对付天帝的糖衣炮弹。

效果嘛,按照大臣单穆公、乐官伶州鸠的说法,这都是已经成为政治界的共识了,是每一位君主治国都要遵循的常识。

再牛逼的君主,只要违背了这一常识,历史经验表明,是会倒霉,倒大霉。

周景王不听劝,最后下场很不好,“无射”铸成之第二年,就隔屁了,挂掉了。

可见谁让老天爷不痛快,老天爷就会给谁一个痛快。

[1] “何谓八风?东北曰炎风,东方曰滔风,东南曰熏风,南方曰巨风,西南曰凄风,西方曰飂风,西北曰厉风,北方曰寒风。”——《吕氏春秋·有始》

[2]就像现在石油公司每次汽油要提价,就开听证会一样。听证会请来一大堆所谓的“专家”,结果当然是一听就涨。不过有了这些“专家”,老百姓也就只能“心平气和”的接受喽。

[3]二十三年,王将铸无射,而为之大林。单穆公曰:“不可。作重币以绝民资,又铸大锺以鲜其继。若积聚既丧,又鲜其继,生何以殖?且夫锺不过以动声,若无射有林,耳弗及也。夫锺声以为耳也,耳所不及,非锺声也。犹目所不见,不可以为目也。夫目之察度也,不过步武尺寸之间;其察色也,不过墨丈寻常之间。耳之察和也,在清浊之间;其察清浊也,不过一人之所胜。是故先王之制锺也,大不出钧,重不过石。律度量衡于是乎生,小大器用于是乎出,故圣人慎之。今王作锺也,听之弗及,比之不度,锺声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节,无益于乐,而鲜民财,将焉用之!

……

王弗听,问之伶州鸠,对曰:“臣之守官弗及也。臣闻之,琴瑟尚宫,锺尚羽,石尚角,匏竹利制,大不逾宫,细不过羽。夫宫,音之主也。第以及羽,圣人保乐而爱财,财以备器,乐以殖财。故乐器重者从细,轻者从大。是以金尚羽,石尚角,瓦丝尚宫,匏竹尚议,革木一声。

“夫政象乐,乐从和,和从平。声以和乐,律以平声。金石以动之,丝竹以行之,诗以道之,歌以咏之,匏以宣之,瓦以赞之,革木以节之,物得其常曰乐极,极之所集曰声,声应相保曰和,细大不逾曰平。如是,而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于是乎气无滞阴,亦无散阳,阴阳序次,风两时至,嘉生繁祉,人民龢利,物备而乐成,上下不罢,故曰乐正。今细过其主妨于正,用物过度妨于财,正害财匮妨于乐,细抑大陵,不容于耳,非和也。听声越远,非平也。妨正匮财,声不和平,非宗官之所司也。

“夫有和平之声,则有蕃殖之财。于是乎道之以中德,咏之以中音,德音不愆,以合神人,神是以宁,民是以听。若夫匮财用,罢民力,以逞淫心,听之不和,比之不度,无益于教,而离民怒神,非臣之所闻也。”

王不听,卒铸大锺。二十四年,锺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锺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王曰:“何故?”对曰:“上作器,民备乐之,则为和。今财亡民罢,莫不怨恨,臣不知其和也。且民所曹好,鲜其不济也。其所曹恶,鲜其不废也。故谚曰:‘众心成城,众口铄金。’三年之中,而害金再兴焉,惧一之废也。”王曰:“尔老耄矣!何知?”

二十五年,王崩,锺不和。——《国语·周语下·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钟》

[4] 中国正史一样都是这样恶搞的,往往记载所谓正人君子的意见奏章洋洋洒洒,而被定性为奸邪的政治家,他们所陈述的意见则一概省略。

这种规律在现在似乎尚未过时。

[5] 王将铸无射,问律于伶州鸠。对曰:“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古之神瞽考中声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锺,百官轨仪,纪之以三,平之以六,成于十二,天之道也,夫六,中之色也,故名之曰黄锺,所以宣养六气、九德也。由是第之:二曰太蔟,所以金奏赞阳出滞也。三曰姑洗,所以修洁百物,考神纳宾也。四曰蕤宾,所以安靖神人,献酬交酢也。五曰夷则,所以咏歌九则,平民无贰也。六曰无射,所以宣布哲人之令德,示民轨仪也。为之六间,以扬沈伏,而黜散越也。元间大吕,助宣物也。二间夹锺,出四隙之细也。三间仲吕,宣中气也。四间林锺,和展百事,俾莫不任肃纯恪也。五间南吕,赞阳秀也。六间应锺,均利器用,俾应复也。

“律吕不易,无奸物也。细钧有锺无镈,昭其大也。大钧有镈无锺,甚大无镈,鸣其细也。大昭小鸣,和之道也。和平则久,久固则纯,纯明则终,终复则乐,所以成政也,故先王贵之。” ——《国语·周语下·景王问钟律于伶州鸠》

[6] 关于八风和八音的关系,古籍记载颇多,这里综列如下:

《国语·周语下》:铸之金,磨之石,系之丝木,越之匏竹,节之鼓而行之,以遂八风。韦昭注云:“《传》曰:‘所以节八音而行八风也。’正西曰兑,为金,为阊阖风。西北曰干,为石,为不周。正北曰坎,为革,为广莫。东北曰艮,为匏,为融风。正东曰震,为竹,为明庶。东南曰巽,为木,为清明。正南曰离,为丝,为景风。西南曰坤,为瓦,为凉风。”

《国语·晋语八》“夫乐以开山川之风也”韦昭注:“开,通也。故八音以通八风。”

《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夫音,乐之舆也。而钟,音之器也。天子省风以作乐。”

《淮南子·原道训》:“师旷之聪,合八风之调。”

《白虎通·礼乐》云:“声五音八何?声为本,出于五行;音为末,象八风。”

《风俗通义·声音第六》:“声所以五者,系五行也,音所以八者,系八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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