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上古史:(九三)驩兜氏之决断

宅酷小说首页中国上古史 作者:王威


黄帝王朝毕竟是集体领导,对于鲧氏之说法,自然也需详加查验。

然,最能洗刷鲧氏之清白的,莫过于大洪水。

最富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三年过去了,鲧氏言之凿凿的大洪水并没有发生。[1]

共工氏即便作为黄帝王朝的二号人物,也无法再保全鲧氏。

于是,锋利的吴刀终于架在了鲧氏的脑袋之上。

鲧氏之死,实在太不值了。

他的死,严格说起来,都是因为信息不对称的缘故。

鲧氏因为对自己大洪水即将到来之预测深信不疑,却因为性格的特点,黄帝王朝内部之政治立场,无法说服黄帝王朝之最高层。只能自保为先,于本族定居点修建九仞之城。

而执政帝尧和黄帝王朝各大族族长则结合以往鲧氏修城之情报,遂认定鲧氏心怀异志,意图背叛。

阴差阳错之下,黄帝王朝之最大的千古奇冤就此铸成。

鲧氏一死,鲧氏一族之父系势力得以成功革命,公推鲧氏之子大禹为本族之领导。

自此,鲧氏一族顺应天下之大势,自母系氏族社会迈进父系氏族社会。

革命成功之日,旧日之鲧氏封号,乃是母系氏族制度之残余,遂被抛弃。

因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史书记载,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这个千百传承之氏族,至此已经彻底决裂了。

鲧氏一族之父系势力已经强大到足以自立。而鲧氏之冤死,也让鲧氏一族之母系势力无法释怀。

是以,鲧氏世居之地,两股力量再不能相容了。

这,才是大禹为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主要原因。

作为一个天生下来就注定成为领导人的大禹,他情感所受之煎熬和苦痛,完全来自于命定的双重身份——

一方面,他是鲧氏父系势力之天然代表,另一方面,他又鲧氏一族最后一个女性首领鲧氏之子。

大洪水终于爆发,黄帝王朝之政治中枢才醒悟到鲧氏之一切作为,自有苦衷。

然,人死不能复生,为了安抚鲧氏一族,并期望他们在治水上效力,黄帝王朝之第七任君主帝舜不得不任命鲧氏之子大禹继任黄帝王朝之水利部长兼防洪抗灾之总指挥。

日后,大禹治水成功,被帝舜封在夏(即阳城,今河南登封县东)。于是夏后氏之名号,遂取代传承千百年之鲧氏名号。[2]

鲧氏的故事,千古流传,降自春秋战国时代,已成老百姓之间口耳相传的神话传说。所以屈原在他名篇《天问》之中,很给鲧氏的面子,一口气提出六个疑问,都是关于鲧氏的。

(第一)鲧氏既不能胜任治水。众人为何将他推举?

(第二)文官百官都说没有什么担忧,为何不让试着做去?

(第三)鸱龟相助或曳或衔,鲧有什么神圣德行?

(第四)治理川谷也见功劳,尧帝为何对他施刑?

(第五)将鲧长久禁闭羽山。为何三年还不放他?

(第六)大禹从鲧腹中生出,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会生出孩子来?[3]

屈原的这些疑问,我想读者读书至此,当不会再有什么疑问了吧。

对于鲧氏之悲剧,老百姓是非常同情的,因此幻想着他并没有在羽山上死去,而是变化成了一只水族动物黄熊(下面是三点水的能),投身于羽山之下湖泊羽渊之中。[4]

鲧氏之死,黄帝王朝之政治斗争,并未告一段落。

相反,作为被推倒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后续之余波,一直持续到帝尧死去,帝舜正式秉政期间。

这是黄帝王朝历史上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一个几乎差点跨不过的坎。

第一个做出激烈反应,便是鲧氏的盟友驩兜氏。

当然,驩兜氏之所以挺身而出,绝对不仅仅鲧氏是他的休戚相关的同盟盟友。而是因为驩兜氏一族和鲧氏一族,是黄帝王朝自立国以来就被歧视的种族群体。

鲧氏一族原本是移民,又因身处母系氏族阶段而受黄帝王朝朝野上下排斥歧视。

而驩兜氏一族则不然,他本是最初与黄帝争霸天下而最终战败的蚩尤之后。

晚自中古,蒙元入主中国,还将南人视之为最末一等人。

历来征服者对被征服者的压迫和歧视,可谓是古已有之,而且是越是古老,越是被压迫歧视的厉害。

当然,这些矛盾,在帝喾执中守成的年代,并不激烈。

在帝尧统治之前中期,驩兜氏也是服从领导。

然而鲧氏之死,不惟让驩兜氏心中升起唇亡齿寒之凉意,更燃起了熊熊之怒火。

鲧氏何辜,都两三百年过去,这份种族歧视还不能化解,那驩兜氏作为三苗,在黄帝王朝之中,焉有出头之日。

最终难保有一日,驩兜氏被看不顺眼了,鲧氏之下场,便是前车之鉴了。

于是,驩兜氏难免兴起了自黄帝王朝分裂出去,去与黄帝王朝接壤之强敌三苗国联合的念头。

三苗之国,在中国上古史之文献中,可谓是若隐若现。

自帝喾时代以来,一直是黄帝王朝的重大挑战,他们当有着和黄帝王朝不同的政治制度文化,国势也蒸蒸日上,是以能扼制黄帝王朝之版图向南方拓展的冲动。

三苗之国与黄帝王朝之战火,延绵至少两三百年。

一直到黄帝王朝末任君主也是夏王朝之开国君主大禹统治时期,三苗之国势力才在大禹的赫赫武功之下,邃然中衰,不能复振。

那么,在帝尧诛杀鲧氏之冤狱发生之后,黄帝王朝各族对中央离心离德,是必然的。

而在这一动荡的政治局势之中,驩兜氏之举动,正如秦末逐鹿之态度,韩信支持刘邦则汉兴,支持项羽则楚兴。

驩兜氏如果选择了联合三苗之国,则原本均衡之国际局势必然被打破。黄帝王朝与三苗之国自丹水一战以来,两国之间脆弱的和平也不能再维持下去了。

再加上眼前的大洪水之患,黄帝王朝可谓到了生死存亡之秋、最危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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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绝?”——屈原《楚辞·天问》

[2]关于夏后氏之支流,附录另有《上古蜀国之兴亡简史》

[3]不任汩鸿 师何以尚之

佥曰何忧 何不课而行之

鸱龟曳衔 鲧何听焉

顺欲成功 帝何刑焉

永遏在羽山 夫何三年不施

伯禹愎鲧 夫何以变化。——《楚辞·天问》

[4] “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三代祀之。”——《左传》桓公三年。

因为对于鲧氏之同情,后世之神话传说可谓是层层加码。

从最初的《吕氏春秋》的记载:“舜于是殛之于羽山,副之以吴刀。”开始演变。

到晋代,《山海经·海内经》郭注引《启筮》则说“鲧死三岁不腐,剖之以吴刀,化为黄龙”,

这显然是前承《吕氏春秋》而又加三岁不腐,化为黄龙云云;

而到了《路史后纪》注引《启筮》,又变成“鲧殛死,三岁不腐,副之以吴刀,是用出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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