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表情略显迟疑,想必她依旧觉得自己无法离开这间屋子,在自己打开房门的出现想要离开的意愿时,她的丈夫的“亡魂”,就会出现阻止她。于是莫子钊对她说:“既然你要我来救你,这可能是我能够救你的唯一方式,也是第一件要做的事。”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子钊其实心里没底,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治好这个女人,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带着这个女人离开这儿,才有希望谈后面的事。
女人问莫子钊:“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莫子钊问她:“你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吗?或者你也可以暂时住在酒店里。”女人摇摇头说,亲戚朋友家是可以住的,但是住在人家家里,万一又看见自己的丈夫怎么办?住酒店更是如此,亲戚家好歹有个人,酒店可就是孤零零一个了。
莫子钊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妥,但是他还是决定说出来。于是他对女人说:“那你看这样子行不行,你到我那儿去住。我家里有多余的房间,稍微打扫下就可以。”他顿了顿说:“我是个治病的,我只能以一个医生的角度来看待你遇到的问题,有些事你以为是你看见了,但是可能真的并没有。我们的眼睛是会骗人的。”女人脸上露出难色说:“那你那里除了你自己外,还有别人吗?”莫子钊说:“有,我跟我爹,还有我阿姨住在一起。”
莫子钊有一个不太健全的家庭,他的母亲在自己非常年幼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以至于莫子钊甚至想不起小时候自己眼中母亲的样子。他对于母亲的印象停留在每年去给母亲上坟的时候,墓碑上那个名字而已。而他爹却很少会跟他提起自己母亲的事情。莫子钊在少年时期曾经就这件事追问过,要他爹给他多说一些母亲的事情,但是他爹总是支支吾吾,莫子钊一直以为是爹后来娶了这个阿姨的关系,这个阿姨没有自己的孩子,对莫子钊也是视同己出,在这些方面,莫子钊心里是非常感激的。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莫子钊松了一口气,大半夜自己出门,然后回家却带回去一个女人,还是个寡妇,不知道他爹看到了会怎么想。女人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只是带了几身衣裳,然后拿了些现金和银行卡。从开始到现在,她一句话也没问过莫子钊这样的治疗需要花费多少,看来她是真的不缺钱。
莫子钊背上自己的单肩包,从沙发上起身后,他把女人丈夫的遗像面朝下回了沙发上,他只是记得家里的长辈通常都会要求他这么做。然后他又帮着女人提东西,接着就走到了防盗门跟前。
“准备好了吗?”他问这个女人。
女人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脸上充满了不安。莫子钊伸手打开了防盗门,在房门打开的一刻,女人低下头,闭着眼睛,她依然害怕会在打开门看见自己的丈夫。莫子钊也是如此,毕竟他也是将信将疑,所以在打开门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也是充满忐忑的。可是在门打开以后,走廊上的声控灯因为门的关系而亮了起来,莫子钊却看到外头什么都没有,这才放心地对那个女人说:“没事,外面没有人,你睁开眼睛看看,如果有人的话,你再告诉我。”女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莫子钊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她其实并没有看见什么。女人说:“我终于可以离开了,这就走吧。”说完她从莫子钊身边经过,走到了门外,莫子钊则一把关上门,俩人一前一后就进入电梯下了楼。
老实说,莫子钊还是觉得有些尴尬的,首先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却在深夜里把她带回自己家里。在如今的这个时代这似乎好像不算是一件太过于稀奇的事,但是对莫子钊来说,却是从来没有过。莫子钊的成长环境是非常传统的,所谓的传统并不是因为思想老旧,而是一直在恪守一些道德准则。许多人到他这里来求医问药,多数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死马当作活马医。莫子钊往往会尽心竭力地去帮助这些人,而后收取一点用药的本金加上少许的酬劳。正因为收费不贵,和各种号称医疗技术一流的医院相比,他既便宜,又能解决问题,所以从二十四岁的时候开始,他基本上已经没有休息的日子了,因为每天一打开门,就会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拜访者。
莫子钊开的车,其实是他爹的一台老旧的皮卡车,是属于在夜晚开车会发出较大噪音的那种。在从女人家往回走的大约半个小时里,莫子钊浑身感觉不舒服,总觉得原本就安静的晚上如果不说点话,气氛会非常尴尬。于是他在这期间打听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基本情况,例如姓名,例如年纪。得知这个女人名叫汪莹,26岁,比莫子钊还小两岁。按道理说,像汪莹这样的年轻女性,是不应该过分相信鬼魂这一类说法的。莫子钊心里暗暗琢磨,按照之前汪莹的精神情况和口述来看,虽然他自己是无法完全相信,但是感觉汪莹的情况和他曾经所遇到的一种“臆症”比较类似。
臆者,胡思乱想也;症者,病态也。也就是说,一个人胡思乱想到达了生病的地步。莫子钊无法确认汪莹所说的真伪,此刻也只能按照自己懂得的一点来加以分析。这种病虽然不算是一种常见病,但是也是时有发生的。在正规医学领域,称之为妄想症,或者歇斯底里症。而这样的妄想,通常带有强烈的不安全感,总觉得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也就是我们常常会听到的一个词:“被迫害妄想症”。很显然的是,汪莹的情况比较严重,因为她认为对她产生威胁的,已经不再是身边的那些人,而是死去的丈夫,于是这当中又有较大的宿命说法的成分在。莫子钊认为,自己如果想要帮助汪莹,光是把她接回家里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一些比他厉害的朋友来帮助他。
很快车子就到了莫子钊家的楼下。莫子钊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区附属的裙楼,那里本是一排临街的铺面,一楼一底,莫子钊和他爹还有阿姨都是在二楼居住,而底下一楼,则是爹的中医诊所。和莫子钊不同的是,他爹是一个有行医执照的人,是一个正规的传统中医,莫子钊从14岁开始就跟着爹打下手,最初的时候无非是帮忙抓抓药材,接待下病人什么的,到18岁高考失利,他又不愿重读,自己小时候患过气胸所以也没办法去当兵,于是就从18岁的那个暑假开始,跟着爹学习中医。而中医是一个需要大量时间和经验才能够累积出来的职业,所以这些年以来,莫子钊非常用功,家里的医书被看了个遍,哪怕是死记硬背,他也能够记住好多方子。22岁那年爹把莫子钊拜托给了他的一个老朋友,这个朋友却因为莫子钊有较为扎实的理论功底,开始传授他一些和中医有些类似,但又及其不同的本事。
“那叫做巫医。”停好车以后,莫子钊对汪莹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和你情况差不多的人,会来找到我了吧?”汪莹从车里下来,有些茫然地问莫子钊,巫医是什么?莫子钊对她说,所谓的巫医,可以把这两个字拆开来理解。巫是在任何一个文化形成之初就随之而形成的一种形态,因为物质能够满足人现实的需求,那么精神上的渴望,多数就是依赖于巫了。
莫子钊看汪莹还是有些不懂,于是关上车门,和汪莹一起并排坐在自己家诊所门口的台阶上。他接着对汪莹说,在中国古代的时候,由于那时候的人互相的沟通很少,所以对世界的理解就很少,这样的情况下,如果一个人掌握的知识远远超过了身边的人,即便他依然是凡人一个,那么也会被这些人当成神仙一样崇拜。莫子钊说,把巫字拆开,上面一横代表提案,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竖代表着贯穿天地,而那两个人,则意味着“通晓天地之人”,这就是所谓的巫。而医就更好理解了,就是救人治病的意思。
汪莹问莫子钊说:“那这些巫医,真的就是通晓天地吗?”莫子钊摇摇头说,那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是凡人,只不过掌握一些别人所不具备的技能。这些技能是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来获得的,例如有些人擅于画画,有些人擅于唱歌,而我们这类人,其实只是相对于你们更加擅于知道用一些看似古怪的方式,用途则是救人治病罢了。
莫子钊接着说,巫医是可以追溯的最早的医生种类,虽然很多技艺看上去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这当中的原理到底是什么,但是单单从结果上来说,只要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必太过计较过程。例如巫医会用一些看似无关的做法来驱赶疾病。
汪莹问:“驱赶?病又不是东西,怎么能被驱赶?”莫子钊解释说,中国的古人认为凡事都是由两部分构成的,而这两部分恰好是互相对立却又相辅相成的。比如又好的必然有坏的,有冷的必然有热的,这两个概念上对立的部分,都是因为另一方而存在,从来不会单独存在。莫子钊笑了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好吃的东西,那区别它好不好吃的另一部分又怎么会被知晓呢?”莫子钊说,所以中国的古人认为,任何两个对立的概念,说道根子上,就会变成两个字,阴阳。
汪莹看着莫子钊,没有说话。显然的是,莫子钊这一番话让这个正在被“臆症”缠身的女人感到深深的不理解。于是莫子钊解释说,所谓的阴阳,就好像跷跷板上的两方,当两边的人重量一致,跷跷板才能够得以平衡,而平衡的状态,就是最佳的状态。我们的身体也是如此,如果生病了,那就是身体内失去了平衡,以至于病的那一部分变得比较重,而我们行医治病,就是为了用一些手段,把这种平衡关系用外力加以改善,使其重新回到最佳状态,这个过程中,那些疾病就会被驱赶离开。
汪莹大概是细细思索了一番,然后问莫子钊:“那为什么你爹是中医,而你却做了这个呢?”
莫子钊说:“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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