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十几年前,由于中国的改革开放浪潮,许多原本在厂子里上班的工人,渐渐都离开了单位,开始另谋出路。倒不是说着有什么不妥,而是说这群人里,有相当大一部分是迫于无奈。就在那个时候,莫子钊的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
在莫子钊的印象中,他还记得那一年爹坐在诊所门口一根一根的抽烟,而那几天,原本在一家国有企业上班的阿姨突然连续好多天都一直呆在家里,闷闷不乐的。爹也是除非有病人上门求诊,否则的话,也是一言不发。后来他才听爹说,阿姨下岗了,现在只能在家里了。
爹告诉莫子钊,家里的经济条件其实算不上窘迫,自己开的小诊所虽然发不了财,但是也不至于要让家庭风餐露宿。只是当时阿姨的那份收入在时下不算低,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家里造成了一些冲击。爹是个内向的人,平日里话不多,看上去老实巴交的。祖传的医学手艺其实完全足够自己养活自己,莫子钊马上要升中学,而上学自然就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早在那个年代,当医生尤其是这种老中医,真的赚不到什么钱。
阿姨在家里呆了一阵子后,就说凭借当时自己积攒的一些人脉关系,开始搞起了药材生意,正好爹是开诊所的,这样一来,诊所的成本就会降低不少。于是最初几年,阿姨大部分时间是没在家里的。莫子钊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当他意识到家里饭桌上的菜好像比起当初缩减了不少,而自己的零花钱却没有因此受影响的时候,他就知道,是爹在尽可能满足他的生活不受影响。于是小学升初中那一年的暑假,某天晚上,爹和他在家吃饭,爹喝了点白酒,正在嚼着花生米,莫子钊突然开口对爹说:“爹啊,反正我也放假了,店里也没请别的人,要不然白天我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帮你打打下手吧。”
那一年,莫子钊14岁。
爹当时听到他说完这番话后,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就笑了起来,说孩子你还太小了,咱们做医生的,对于药物的控制都是非常有度的,多一点少一点统统不行,所以还是等你大一点再说吧。爹告诉莫子钊,现在你放假了,学习也辛苦,就自己去跟同学朋友玩儿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
爹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爹还是对莫子钊的懂事感到高兴。莫子钊知道爹心疼自己,于是也就没多说,只不过从那个暑假开始,他减少了出去跟别的小伙伴一起胡闹着玩的时间,而是开始在爹的书柜里翻找着,开始找一些爹多年来收集陈列的医书来看。
莫子钊虽然懂事,但懂事并不意味着聪明。那些夹杂着各种古文和生僻字的医书对于莫子钊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挑战。他就这么没头没脑的看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懂,什么都记不住。直到有一天爹诊所里病人少了,于是就转到屋后,看到身形瘦小的莫子钊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一页一页翻着书。爹当时好奇他在看什么书,于是就凑过去看,才发现原来这孩子在看自己的医书。于是爹那个时候觉得非常感慨,作为中医,尤其是祖传手艺的老中医,爹是一个非常相信缘分的人。他所认为的缘分来自于很多方面,有医生和病人的,也有医生和医生之间的,甚至是学医,在爹看来也是需要缘分的。
中医的独到之处,其中有一点是无法避之不谈的,那就是医缘。举个例子来说,一个病人得了某种疾病,她去瞧了两个医生,而这两个医生都是中医,甚至在诊断方式和抓药的分量上,也都是完全一致的。但是由于这个病人比较相信其中的一个医生,那么另一个医生的药就有可能不能治好他。这是一个原本不可能成立的逻辑关系,可是事实上证明,但凡有过中医治病史的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这么一个无法被解释的潜规则。有句俗话,叫做“就服这口药”,听上去好像是一物降一物的意思,实则这句话的根源,就是在说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医缘。
爹看莫子钊既然有心来学,却有无法找到入门之道,加上年纪还小,于是爹就对莫子钊说:“孩子,你是不是真的想要学习中医医术?”莫子钊坚定地点点头。爹又问他:“那你学医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救助更多的人吗?”莫子钊却摇摇头说不是,是为了让爹能够不那么辛苦。
爹虽然很欣慰,但是却非常失望。因为在爹看来,这似乎不是一个正确的医缘。可是孩子还小,又出自一片好心,自己当然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来打击莫子钊。于是爹对莫子钊说:“学习医术,非常枯燥,因为你不但要死死记住每种病的病理,你还要记住这些成千上万的药材,它们的作用分别是什么。它们的药性是猛烈还是寡淡,这会花费你很多时间,你会因此失去愉快玩耍的童年,你还愿意学吗?”莫子钊再次坚定地点头。
于是,从那一晚开始,爹就带着莫子钊入门。
所谓的入门,是先让莫子钊建立一个正确的中医立场,所以爹拉着莫子钊跪在药王菩萨像跟前,点上三支香,爹自己先拜了拜,然后递给莫子钊三支香,让他点上。双手呈托举状,把香横放在两只手之间,然后保持这个姿势。爹对莫子钊说:“我说一句,你就跟着我说一句。”
这是莫子钊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这么神圣,于是他望着爹点点头。
“大王今当知,我经行彼处,即时得一切,现诸身三昧。”爹大声诵念道,莫子钊也跟着一字一句地复诵着。
“勤行大精进,舍所爱之身,供养于世尊、为求无上慧。”爹等莫子钊第一句念完,又接着诵念道。
“我叫莫子钊,年方14岁,今日得入药王门,定严守医德,弘扬医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一句非常简单直白的誓言,莫子钊用稚嫩的童声说得斩钉截铁。接着是叩头,然后上香。在莫子钊站起来以后,爹把他拉到一边坐着,然后非常认真地对他说:“孩子,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学生,你就是药王菩萨座下的弟子。你需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所学到的任何知识,都将会被你用来救助他人,帮助那些垂危的人。你帮助的每一个人,都会是你今生的功德,凭借你的双手帮助的人越多,那受苦的人就会越少,这是一件积德的事儿。”
爹对于莫子钊来说,除了是父亲,是长者,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于是一个原本就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如此认真的说话,让他觉得特别严谨。严谨到自己一个连门槛都还没摸到的人,竟然开始在身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而此刻爹心里想的是,并不是莫子钊选择了学医,而是一个恰逢其会的缘分,让莫子钊注定在这个时候进入门下。
爹告诉莫子钊,我们是家传医术,祖上从晚清时期就已经开始行医治病。只不过虽然持续了几辈人,都没能有一个人混到太医院或者知名大夫的地位,一百多年来,他们都只是默默的存在在老百姓当中,有人遇到疑难杂症,请不起大夫,也就会来找他们,他们就会帮忙治病,收取的费用除了药材本身的本钱之外,只是适当地收取一些酬劳罢了。爹笑着说,这也是为什么都几代人了,还是发达不了的原因。
而爹是这几代人当中,唯一一个开了诊所的,之前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以及祖上都并不是以行医为主要的职业,医病相当于只是他们所掌握的一个技巧罢了。所以能够顺顺利利把那些医书和典籍传到如今,也实属难能可贵。爹是16岁开始学医,但是启蒙却是在8岁,于是爹告诉莫子钊,如今你14岁,你主动要求学习这项记忆,也算是启蒙了。爹当初从启蒙到正式学习,足足过了8年,至于莫子钊会用几年时间,那就看你的天资悟性,以及跟医道缘深缘浅了。
从那以后,莫子钊再没能睡过一天懒觉,每天早上6点就会准时被爹叫起床,然后在刷牙洗脸完毕之后,第一件事却不是吃早餐,而是恭恭敬敬地在药王菩萨跟前,跪拜烧香。
那个时候,爹和莫子钊还住在一个偏远的平房区,一间是自己的屋子,一间是隔壁的屋子,为了开诊所,于是就把中间的那堵墙开了个门,所以人也住在里头。原本不大的平瓦房里,几乎充满了莫子钊整个少年时期的回忆,在那里,他跟着爹学习认识药材,判断药性,书柜里的那些医书被莫子钊一本一本地看着,有些看不懂的,就做好记录,晚上等爹诊所关门后,在统一发问。白天上学,晚上学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于是两年以后,莫子钊记住了一肚子的药材,却丝毫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在16岁的那个暑假,爹对莫子钊说:
“孩子,从明天开始,你写完作业就到铺子里,帮着我抓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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