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爹在诊所铺子里的活动范围突然缩小了很多,因为身边有了一个瘦小的少年身影。以前爹是自己号脉,自己给病人写毛笔方子,然后自己扯下这张方子的纸,走到药柜子跟前,然后对照着一样一样的用一杆小秤量着。莫子钊用了两年时间来记住药材和药性,然后本身也懂得看杆秤,于是每次爹给人写好方子,就把方子递给莫子钊,然后莫子钊就上下翻找着那些药材,然后分成许多小包,用麻绳子捆了连同方子一起交给病人。
这样的时间过得非常快,莫子钊也因为不断地参与实践而积累了大量的经验。不过说到底,依旧是个小学徒,打打下手需要的手脚麻利,对于行医瞧病,莫子钊还是一窍不通。他曾试图记住那些方子上的内容,但是发现爹给开的药,几乎每个人都不大一样。举例来说,同样是咳嗽,爹却因为每个人咳嗽的程度不同而药的剂量也有所增减,甚至是因为咳嗽的声音有痰还是没痰,都会考虑适当的加入一些别的中药。所以莫子钊记了很久,却依然不能够记全。他算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有时候在诊所关门后,他会跟爹就白天遇到的一些奇怪药材展开讨论,爹也毫无保留的告诉了他。渐渐地,爹开始教莫子钊号脉,告诉他中医的四大手法,望闻问切,作为医生来说,即便再是胸有成竹,这些步骤都缺一不可。
爹告诉莫子钊,望闻问切称之为“四诊”,是了解病人病情的基础。因为当病人来找到你,实际上是某种程度上渴求能够得到你的救治,仅仅是这一点而言,已经是一种互相选择的医缘了。所谓望,是指初见病患的时候,观察他的举动和气色。如果一个人体质虚弱,那么一定是可以从五官上看出来的,通常表现为脸色白,纯白,双颊凹陷,眼皮松弛等。许多有经验的医生,还能够直接从病人的额头眉心看到黑色的血瘀,所谓的“印堂发黑”,就是说的这种。通常这种印堂发黑的人,往往也都是非灾即病了。所以一个人有没有病,病得厉不厉害,眼睛直观地观察,是建立病人病理的一个重要基础。
爹又说,闻则是再说用自己的嗅觉来判断。这通常体现在病人的口气,或者体味等等。例如一个病人上火,那么他的口气就会比较大。而通过口气的大小和气味的不同,能够对这个病人体内究竟得的什么病而加以简单的区分,但仅仅是区分,并不能作为一个依据,只能够当成一个参考的方向。爹告诉莫子钊,他行医几十年了,到现在如果有病人找来,他只要张嘴一闻,基本上就能够确定这个病人之前是否有在别人那里治疗过,是治疗的中医还是西医,根据病人本身对药物的接受程度,再来进行配药。
爹说的这些对于莫子钊的年龄来说,似乎显得深奥了一些,不过他非常用心地听,因为他深知这四个步骤但凡其中一个没有做好,就很有可能造成病人的误诊。如果因为误诊而抓错了药,那么久会伤害病人的身体,轻则病情加重,重则性命不保。
爹接着告诉莫子钊,问,则是要病人说出自己的情况,因为一个人既然来瞧医生,那自然是因为身体哪个地方不舒服。而这个问的过程,则是可以让医生对先前的两个步骤“望”、“闻”加以佐证。因为在经历过之前的两个步骤之后,有经验的医生大多能够初步给出几种病理的可能性。而患者自身的描述,要么就是推翻,要么就是证明了。假若患者的口述和医生的判断方向一致,那么就会进入到最后一步,切。
爹对莫子钊说,所谓的切,就是指的号脉了。而这号脉就是最难学,需要不断地反复练习的部分了。爹说,古书上说,脉为血之府,所以称之为“血脉”,而血脉却是贯通全身的,除了指甲和头发。尤其是人体五脏六腑的血脉最为错综复杂,所以当人体的各个器官出现了非正常的症状的时候,脉象就可以比较清楚地反应问题。爹让莫子钊深处自己的手来,平放在饭桌上,然后手心朝上放松,接着爹就拿来了一个小小的米枕头,这是专门用来枕手腕的。
接着爹就把三根手指搭在了莫子钊手外的内侧,然后对莫子钊说:“你看着啊,这就是把脉的姿势,病人的手需要尽可能地和心脏的高度一致,这样才能够保证血脉的最为通畅。而这三根手指相互间的间隙宽窄,都取决于你手上寸口脉的具体情况,此刻只需要轻轻用指肚搭上,就能够感受到你脉搏的跳动。”
爹说,这脉象的把握,就需要经验和大量的阅读了。因为人是一个立体的生物,五脏六腑各司其职,脉搏跳动的速度快慢,力量是强是弱,跳动的地方是深是浅,节奏是紊乱的还是齐整的,都能够说明不同的问题。爹跟莫子钊解释说,如果说以上的几种代表着一个方向,这个方向就好像是一条线,这条线上排列着你的五脏六腑,号脉到这里的时候,基本上能够确定你是哪个环节有问题。
接着爹的手指上稍稍微用力,用力的幅度和深浅也都不同,基本上分为三种指力,第一种是浅按,名为“举”,力量稍大,名为“寻”,按得最深,则名为“按”。分别用这三种力度号寸口脉,病症的情况大体上就在医生的心里形成一个立体的画面,能够判断出究竟是哪儿的问题,问题究竟有多严重。这三种按法分别在寸口脉上按三次,则是最后判定病症的权威依据。
爹看莫子钊听得似懂非懂,却又很努力的想要弄明白,于是笑呵呵的说:“别着急,慢慢学,没事你就号号自己的脉,然后对照医书看看分别指的是什么,加以练习,也一样是学得会的,熟能生巧嘛。”于是从那天开始,学习号脉又成了莫子钊每天的必修功课之一。由于是家传手艺,莫子钊本身也非常好学,这样的生活持续到17岁,他也算是小有心得,虽然还从没给人治过病,但是有时候在病人不介意的情况下,爹也会让莫子钊来帮忙把上一脉,要莫子钊说出结果,然后爹自己再确认一下,莫子钊虽然有时候会出错,但是已经算得上大半个熟手的水平了。莫子钊看自己的手艺多数时间是得到爹的认可的,于是也开始有些心急,对于治病这件事跃跃欲试,但是爹却始终不提,只是让他默默练习,更多的时候,还是跟两年前一样,是个抓药熬药的小学徒。
莫子钊上学早,15岁的时候已经初中毕业,他以一个不算差的分数考上了本地一所也不算差的高中,但是他却跟爹说自己不想上学,想要帮着家里料理。为了这件事爹狠狠地骂了他一顿,说一个初中毕业连汉字都认不太完全,古医书上很多都是生僻字,上完大学都未必能认完,更不要说那些老旧的文言文,如果没有点扎实的阅读功底,怎么可能读懂医书。那一天,莫子钊察觉到爹是真的很生气,于是这件事也就没再提,乖乖地上学。17岁那年,依然是暑假里,莫子钊的号脉准确的对于他这样的年龄来说,算得上是非常难得的。于是他想要在爹的跟前表现一下,好让爹从此有更多让他练手的机会。
而那一天,天气非常热,即使是早晨9点多的太阳已经让人热得受不了。爹的诊所每天都是10点开门,而当天莫子钊刚刚一打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让莫子钊吃了一惊,因为他甚至无法看出这个人到底是男是女。
以一个16岁少年的认知来说,即便是傻,即便是呆,是男是女总该是能够分辨的。而眼前站着的这个人,从头到脚却包得严严实实,穿着长裤衬衫,还带着一副墨镜和鸭舌帽。而从对方的姿态来看,应该是站在门口等了好一阵子了。这么热的天,这个人穿成这样,莫不是还在怕冷?
莫子钊迅速想到这个人是来看病的,他也迅速想到了好几种医书上的病症,会引起夏天觉得寒冷,最常见的就是伤寒。于是他非常礼貌地对那个人说:“你好,你是来我家瞧病的吗?”那个人微微弯下身子,因为对方看上去要比莫子钊稍微高一些,又看他是个少年,于是就用了这样的姿势,这个人说:“是呀,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一阵子了。小兄弟,莫大夫在里头吗?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听到声音,莫子钊才知道,对方是个男人。莫子钊回头朝着诊所里望了望,刚才爹叫他把门打开的时候,爹还在厕所里蹲着呢。所以此刻这个人进去,只怕是还得再稍等一会儿,可这大太阳天的,也不能让人家在外头晒着等呀。于是他就对这个男人说:“你请进去坐下吧,我爹在厕所呢,等会儿才能给你瞧病,不过一会儿就算还有其他病人,我也一定让他们排在你后头。”
那个男人点点头,但是隔着墨镜和口罩,莫子钊不知道他是不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于是就这样,他带着这个男人走进了诊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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