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这个男人开始解开扣子的时候，一直到他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这期间的过程莫子钊从起初的惊讶，变成了惊恐。等到男人彻底把衣服脱掉之后，莫子钊看到了他活了16年头一次看见的可怕场景。
这样的场景让莫子钊至今难忘。如果从这个男人的后脑勺结痂处算作一头的话，顺延到背心的部分，大约一个手掌宽，呈直线状。但是到了背心的部分，就开始朝着这个男人的左手面延伸，接着穿过腋下约一个手掌宽的距离，以向下螺旋状围绕着这个男人的身子，足足绕了三圈，又回到了背后，恰好在腰眼的位置，如果颈椎一样，呈现直线继续往下发展，不过这个地方的结痂要窄一些，看上去只有半个手掌的宽度。而且整个结痂的部分就好像彼此互不相连，于是看上去很像是有人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围绕着整个身子纹了一条龙一样。
结痂的部分表皮非常干燥，似乎是摸上去会有一种硬硬的感觉，但如果说全部干燥也不全是，因为有些地方还是会有被挠破的伤口和周围红色发炎的情况，而这样的部分周围，就多少有一些好像水泡似的东西，里头却不是透明的液体，而是那种白色发黄的脓水。
莫子钊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先是觉得一阵恶心，感觉这个人好像是被火严重烧伤但却没能及时清理创口一般。他茫然地看着爹，爹也是一种特别为难的表情，很显然，这样的病症何止莫子钊没见过，连爹也是没见过的，至少爹不曾见过如此严重的情况。
爹站起身来来，围绕着男人走了好几圈，却迟迟没有说话，或者他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爹停留在这个男人的背后，然后问他说：“现在继续延伸到裤子里的那部分，又是什么形状？”男人苦笑着说，再下去就没有多少了，一直延伸到自己的尾椎处，也就是差不多屁股沟的尾椎，然后那个部分就变得尖锐了不少，好像一个倒三角形，然后除此之外，身上就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像这样了。
爹并没有接话，而是蹲下来仔细看了看男人身上的奇怪现象，然后伸手触碰了一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癞蛤蟆的背上抚摸似的，莫子钊还担心爹因为这一下触摸，自己的手会被传染上，正打算出声阻止，爹却带着那种不确定的语气说道：“你这个，看上去像是蛇缠腰，但又不全是。”
“蛇缠腰”，在医学上的说法是“带状疱疹”，因为是成片分布的，所以看上去好像是一条大蛇缠绕着人的身躯一般。是一种急性的感染性皮肤病，表现的情况大致上是出现大面积水痘状的东西。有些人感染了这个病以后，并不一定就会立即发作，而是有一个不规则的潜伏期，算是一种寄生疾病，通常是在人体相对较为虚弱的时候，被病毒趁虚而入。而在中国的传统中医来说，这种病其实并不难治，只需要内服一些调理内分泌的中药，在外敷一些药膏对患处刺激后形成剥离，要不了多久的治疗时间，就会痊愈，也比较不容易复发。
爹说，可是如此大面积的，确实又有些区别，加上你额头上，眉心，嘴唇周围的病症，现在无法确定是否属于并发症，或者说和你身上的这些病是否有关联。爹说他无法确诊，然后爹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让男人伸出手来再次搭脉。经过脉象的排查以后，爹对他说：“你很幸运，你的五脏六腑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所以你这个应当是在外科就可以解决的病症。既然你找到我，也算是你我有缘，我一定会尽力医治，我不敢给你保证我就一定能够把你的病医好，但是我能够给你一个承诺，就是你的病症从你开始来找我，就不会比现在更加严重了。”
听上去，爹的这句话似乎是一句空话，可是爹心里清楚，此刻病患也算是走投无路，找到他，实际上基本是在做最后一搏的感觉了。他深知此刻自己一句宽慰的话也许会让眼前的这个患者感到莫大的希望。这个时候，莫子钊碰了碰爹的手臂，凑到他耳边轻声说：“爹啊，我看书上说，蛇缠腰如果围绕了一圈，基本上这个人就没救了呀，他都绕了三圈了，还能救吗？”也许是莫子钊的声音稍微大了点，他的这番话却被这个男人听见了。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的神情，于是爹赶紧解释说，那些说缠绕了一圈就没得救的，其实是一个误传，任何一门手艺都是建立在前人的经验基础之上的，古时候对于这些病的理解是有限的，所以往往会冠以一些比较神秘的理论来加以解释，其实当病毒这个东西被科学家研究发现以来，许多东西都能够被解释了，以往那些神秘的现象，似乎也没那么神秘了。爹说：“不过在中医有这样一个说法，蛇缠腰这样的病如果患处延伸到了腋下，那才是真的难以救治了。”爹强调说，不是不能救，而是非常难了，因为如果把一个人从脚底到头顶来说的话，其实可以看做是一个气血不断循环的容器。脚底之气来源于大地，到了头顶后会因为面积的狭小而发生回转，继而又回到角度，体表的病症其实恰好对应了体内气血健康与否的位置。例如一个人肚子上有脓疮，除了考虑自身内分泌的问题之外，还有可能是这个人有肠毒，而肚子对应的位置恰好就是大肠。同样的道理，腋下的位置实际上是高于心脏的，如果病毒的蔓延高于心脏的话，就比较难治了。
莫子钊问爹说：“可是这个先生已经蔓延到后脑勺了呀，难道这不算是高于心脏吗？”爹摇摇头说，这也是他最不明白的地方，按理说这个病人应该一早就救治了，为什么会拖到如此的程度。而且他认为之所以现在还有救，是因为结痂的部分并没有直接贯穿胸膛和腋下，而是恰好绕过了这两个地方，直接朝着后脑勺上去了。爹也坦言，如果继续任由它蔓延下去，如果到了头顶，那估计神仙都没得救了。
爹用手指拈了下舌头，好让手指头保持湿润，接着他伸手从边上抽出一张纸来，这样的纸通常是爹用来写药方子的。然后他自己磨墨，再用毛笔在纸上画了一张画，那幅画好像是一个弹簧状的蟒蛇，头在上，尾在下，中间缠绕了三圈，就是男人身上病症的样子。爹对男人说：“刚刚我仔细观察了你后脑勺的部分，其实是一个夹角较小的切口，如果一定要说是蛇缠腰的话，那么它并不像是一个蛇头，而是像被砍掉头的蛇。”爹顿了顿说，所以现在，我只能暂时先按照蛇缠腰的治疗方式给你用药，先服几剂，看看效果，你需要每天都到这里来检查下，如果有发烧，呕吐，头晕等现象，要第一时间来找我。
爹说得非常严肃，但莫子钊知道爹是有办法控制这个病情的。于是爹又抽出一张纸，一边喃喃的说，一边在纸上写着：龙胆草，黄芩，山栀子，泽泻，木通，车前子，当归，生地黄，柴胡，生甘草各某克。然后他在龙胆草、黄芩、山栀子、当归四味药材上画圈，那表示是需要油炒后的药材。写完这张，他先把这张纸放到一边。
接着他又抽出一张写道：苍术，厚朴，陈皮，猪苓，泽泻，赤茯苓，白术，滑石，防风，山栀子，木通各某克。他在“白术”下画了一道波浪线，意思是这位药材要土炒。接着写下，肉桂，甘草各某克。接着在末尾处写了个括号，里边写着“空”，这代表着，这副药要空腹服用。
然后第三张纸上爹写道：当归、熟地、川芎、白芍 、桃仁、红花各某克，依旧打括号写了个空字。
写完这三张后，爹把药方递给莫子钊，让他按照方子去抓药。莫子钊离开一会，爹又抽出一张纸来写下：雄黄、枯矾各两份研细末，青黛粉3份，加浓茶水，调敷患处。然后递给那个男人说：“这是给你开的外敷的药，一个疗程内的药我先给你配好，你直接敷即可。可能会有一些刺激感，都是正常的。”说完爹也走到药柜子跟前，开始给男人配药。等到一切办妥一会，他把外敷药和内服药分开装好，一起交给了这个男人，对他说，内服的三副药，一个是清肝火解热毒，一个是调理脾胃除湿，一个是活血化瘀，煎服。
男人一边听，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连连称谢，并打算支付诊费，爹却摆摆手说，如果我医好了你，你再给我诊费，因为这药你吃了，你肯定会再来找我继续治疗的。男人点点头，然后就跟爹道别后，打开门离开了诊所。
看着男人的离去，莫子钊走到爹跟前，问他说：“爹啊，这病真这么难治么？”爹点上一根烟，对莫子钊说：“你知道外敷的药里，我为什么加上了一味雄黄吗？”莫子钊摇摇头说：“难道是因为蛇害怕雄黄？哈哈！”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他虽然知道这种病的俗称是蛇缠腰，但仅仅是因为看着像而已，并不是真正的蛇。谁知道爹却说：“没错啊，就是因为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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