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巫语:花医生

宅酷小说首页花巫语 作者:李诣凡

打蛇打七寸,这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的一句话。而事实上莫子钊最早得知这句话,却并非从爹或者别人那儿,而是从一本比较有针对讲解蛇伤蛇毒的医书上得知的。这句话是清代王友光所说。“蛇有七寸,在头之下,腹之上,觑得清,击得重,制其要害之处,得之矣。”这倒并不是打了蛇的七寸位置,它就会死去,而是可以把蛇制住的意思。这就好比一个人不管力气有多大,只要反绑住他的双手,他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当然莫子钊并未亲身实践过打蛇,只是在老先生这么问的时候,他就脱口而出。

老先生点点头说,这条麻绳我刚才缠绕了患者患处,算是用它来丈量长度,可以肯定的是,当天男人捕蛇的时候,逃走的那条雌蛇,长度就跟这绳子差不多,所以有了长度以后,以一侧做头,就容易计算出蛇最脆弱的部位。说罢老先生又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刚刚他就是用这根筷子敲击绳子和碗。他手上重复着那个敲击的动作,告诉莫子钊说,到不一定是非得要我们真的用力的敲打,而是需要有这么一个过程。既然差不多能够判断出是由于灵性动物而引发的看似疾病的怪症状,那就必须用一种灵性的方式来处理。万物相生相克,除了物种上的,还有行为。双管齐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莫子钊对眼前这个古稀老人深深的敬佩,也许就好像一个从来没有去过动物园的小朋友,突然看到了狮子大象,其内心的好奇和震撼是非常强烈的。莫子钊原本算是一个比较早熟的孩子,十几岁的年纪,却和同龄的孩子相比,显得懂事很多。而此刻爹也是如此,尽管并没有在嘴上明说,但是莫子钊深知,既然爹肯把自己的病人带来给这个老先生治,说明他的把握是十足的。

老先生大概是这些年看惯了不知道多少人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但是莫子钊今天随着爹一起来,加上这个少年的天资颇高,他还是非常喜欢的。于是他对爹说,你这个娃娃,我很是喜爱,可惜你是中医世家,而我却是个巫医,虽然同源,但不同宗。否则的话,我还真是很希望把你这个娃娃收下来当我的学生呢。

即便是莫子钊这样的孩子,也能听得懂老先生话中的含义。他的意思是说,老先生想要让莫子钊当自己的学生,但是这就有挖爹的墙角的意思。莫子钊对老先生目前来说只是一份敬意,却还没有考虑到要学习他手艺这么深远的程度。手艺是否要跟着老先生学习,这原本也要看莫子钊自己的意愿,而他目前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莫子钊转头看着爹,爹一脸尴尬,却不置可否。

从老先生家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父子俩却还没吃晚饭。于是他们就近找了家餐馆随便解决,这一路上,爹和莫子钊的话都比较少,聊的大多是一些心不在焉的话题。吃完以后爹难得大方地打了一台出租车,下车走到自家门口的时候,爹突然对莫子钊说,孩子,今天这个老先生的手艺,你感兴趣吗?

莫子钊愣了一下,然后思考了片刻后,点点头。他此刻小心翼翼,毕竟自己是跟着爹在学习,如果转投别师,他也怕爹难过。于是他嘴上说,我觉得我们本家的医术也很了不起,我看老先生的,就是看热闹而已。爹没有回答他,而是对莫子钊说,如果你愿意跟着这个老先生学习,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年纪尚小,巫医比中医更加注重师徒缘分,也就是说,中医之道只要加以勤奋,大部分人是可以学会的,但是巫医就要看人了。

莫子钊不解的问,看人什么?爹说,看人有没有慧根,是不是学巫的料。

很显然,莫子钊也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块料,于是他沉默不语。爹打开诊所的门,又对莫子钊说,不管怎么说,你先上完学,日子还长着呢。爹的言下之意,是暂时还不赞成莫子钊跟着老先生学习,虽然莫子钊本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学,不过听到爹这句话后,他还是心中有些失落的。他高中还有最后一年,如果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出来行医,不管所学何门何派,都是难以服众的。于是莫子钊答应了爹。

可是从那一天开始,莫子钊除了一如既往的研究家传医术以外,开始对来诊所一些比较奇怪的病症加以留心。并且常常在和爹一起吃饭的时候,更多问了一些关于巫医的事情,爹是老江湖,也是明白人,他自然懂得莫子钊的用心。一年下来,莫子钊乱七八糟的古怪方子也记了不少,却没有一个是能够用他所学的医理能解释得通的。例如中医在治疗打嗝,往往会从顺气的角度下手,而巫医方子则不管这些,而是直接用别人吃过的碗筷,置于打嗝的人头顶,一边模仿打嗝的声音,一边用筷子在碗里好似捣大蒜似的戳,说来也奇怪,竟然还真的有用,起码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有用的。而筷子、碗、打嗝声,压根就跟医理扯不上关系。

而由于花了更多心思在学习这些东西上,莫子钊原本在学校的功课也落下了不少。高考前一个月,他还常常瞒着爹跑到老先生那儿去和他神侃,老先生并未收莫子钊为徒,但是也总是不经意地故意泄露些巫医方子给他,莫子钊大感惊奇。而因此付出的代价则是,莫子钊高考落榜。

爹算是一个开通的人,因为他自己本来是没什么文化基础的人,加上这些年来莫子钊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对于医术却钻研的有些如痴如醉。所以在爹看来,老天爷是公平的,有时候当一个人的天赋展现在其中一个方面的时候,往往另一方面就不那么出众,所以当莫子钊高考失利,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惋惜了一下,并未对他加以责备。在爹看来,即便是莫子钊不上大学,就凭借着这些年学医,再加上几年的实践,他一样不会比很多成绩优异的同学生活过得差。

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爹提着一筐鸡蛋,三千块钱,和两只老鸭子,带着莫子钊,去了老先生的家里。在请求老先生答应收下莫子钊做学生后,爹对老先生说,这孩子在学医上,天资不错,心地也善良,有医者的慈悲心。我只希望他跟着您学习后,也可以跟着我学习,两种医术相辅相成,也许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莫子钊至今都还记得爹那天说的那些话,因为不管手法区别多大,所站角度多么不同,中医和巫医,都本着一个最原始基本的态度:帮助更多的人。那一年,莫子钊18岁,对于一个18岁的少年来说,可能会开始恋爱,可能会沉迷电脑游戏,可能还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想要探出头,却始终缺乏勇气。而莫子钊,却从这一刻开始,成长为一个男人。

拜入老先生门下后,老先生花了一个月的世界,带着莫子钊四处拜访同行,一方面告诉同行们,我老头子也算是后继有人,另一方面也带着莫子钊长长见识,看看别人的医术,取长补短。莫子钊知道这一个月的游学是难得珍贵的,于是每天都会记下自己的见闻,并且坚持在每天晚上老先生入睡之前,把一些自己不懂的地方询问个明明白白。之后的日子,由于已经不用上学,莫子钊的时间变得更灵活。他通常上下午两边跑,诊所上午的病人是最多的,所以上午他就留在家里帮爹打打下手,下午则去老先生那儿,要么读书,要么就跟着老先生刨根问底。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四年,莫子钊已经可以在爹的诊所里独立给人把脉问诊,但是在巫医这一边,却始终没有亲自实践的机会。每次有病人找到老先生,莫子钊也大多会跟随着,但每次老先生治愈病人,他就好像看了一场玄妙的大戏一般,身在其中,却不得其理。

师从老先生第四年的下半年,老先生突然身体不好了。莫子钊很是着急,一方面自己虽然学习了这么些年,但是毫无实战经验,二来他深知,作为一个医生来说,唯一不能医好的,就只有自己了。所以老先生没有坚持多久,留下柜子的巫家医学书籍,和莫子钊满肚子的不明白,一句话也没留,就此离开人世。

老先生没有孩子,也没有亲人,在他离世前的这几年,莫子钊无疑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莫子钊毕竟是外人,对于他的遗产,是没有继承权利的,老先生走得急,也没在临终前留下遗嘱什么的,所以莫子钊和爹以及一些同行在帮着料理完老先生的后事后,莫子钊把老先生家里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随之带回来的,还有那堆满房间和阳台上,大大小小的盆栽花,还有挂在老先生墙上的那个葫芦拐杖。老先生的屋子,就留给了社区,请他们代为看管,将来如果要拆迁赔偿,钱就用来帮助那些身患重病,却无钱医治的人。

莫子钊的房间在二楼,且不向阳。那么多盆栽花如果晒不到阳光死,于是他每天都会在诊所开门的时候,把那些花挪到户外,关门的时候又挪进来。久而久之,来来往往的病人看见莫子钊一边这么用心的照顾花草,一边又要给人问诊治病,大家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花医生。深知很多人知道花医生是个年轻小伙子,却不知道花医生本来是姓莫的。

实际上莫子钊大可不必管那些花花草草,但是他深知,这些花草对于他学医尤其是巫医,意义重大。

 

“那些花到底有什么稀奇的?”汪莹坐在诊所里问莫子钊。

莫子钊笑了笑说:“因为花儿也能治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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