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钊留心看了下表弟脸上的表情,他张大着嘴巴,显得特别吃惊。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有些人不相信这些东西的存在,即便说得再生动,他也只是听了个故事而已,如果要让对方信服,还真是要让人家亲身领教才行。莫子钊暗暗佩服刘道人的手段,虽然说刘道人告诉大家这个扶乩的人需要一个完全不懂的外行人,其实莫子钊心里知道,刘道人大可不必让表弟来,让自己或者爹来,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如此一来,表弟首先是打消了心头的怀疑,其次作为老大爷的家属,有他在旁边帮忙证明的话,老大爷也会相信起来更加容易。
刘道人接着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树枝在米粒上写下了某某两个字。刘道人又问,你生于几时?树枝写下了一个年份,这代表着老奶奶的出生日期,也就是刘道人需要掌握的她的八字信息。而树枝每次写完停下来,刘道人就会轻轻用手把米粒抚平。刘道人接着问,卒于何时,何故而卒?莫子钊吃了一惊,因为这其实算是他理解中的一个忌讳。这就好像通常大家听说过的笔仙碟仙等,最忌讳的就是问对方是怎么死的,这就好像你去问一个傻子你为什么这么傻,去问一个瞎子你为什么会瞎一样,都算是揭疮疤,让人不高兴的一种。
刘道人显然察觉到了莫子钊有些惊慌地表情,于是对他做了个手掌下压的姿势,意思是别担心,我心里有数。莫子钊想想也是,刘道人既然在操持这个扶乩仪式,肯定也是胸有成竹。于是他默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树枝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在米粒上写下了一个时间,接着写了一个汉字:死。
莫子钊觉得有点害怕,正常人对于这个“死”字,是有一种天生的排斥的,除非对方本身不识字。表弟看上去非常害怕,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双手瑟瑟发抖。而莫子钊注意到,扶乩时候写下的那个卒日,恰好就是老大爷跟自己说的,自己当天醒来找不到老伴儿的日子,这也就意味着,当天老太太早上在老大爷还在熟睡的时候,突然回光返照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了门,当天就死掉了,魂灵却回到了家里。作为这样一个老太太来说,算上她离开的时间和老大爷寻找的时间,老奶奶即便是回光返照也依旧是个老年人,且瘫痪多年,必然走不了多久,很有可能就死在家的附近,楼道或是顶楼。因为老大爷曾说,有时候不想走远,就会把老伴儿带去顶楼晒晒太阳,而顶楼基本上是没有人去的。
想到这里的时候,莫子钊暗暗记下来,觉得这可能是找到老奶奶尸体的一个重要线索,即便今天刘道人能够顺利地把老奶奶送走,找到尸体也是对这个家庭来说一件重要的事。
刘道人接着问,你卒于何方,留下是为何?树枝在米粒上写道:西,陪伴。这意思是在说,她死的地方,是在家里的西面,这样范围又再度缩小,而陪伴则是指的老大爷,否则不会有人特别跑到一个别人找不到自己的地方死去,却偏偏让魂灵回了家。刘道人接着问,生死有别,为何陪伴?树枝再次出现了刚刚的迟疑感,然后写道:不舍,不舍,不舍。
连续写了三次,这意味着这个“不舍”在老奶奶心中是一个最大的执念。她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甚至连老大爷都活不了多久,这样相濡以沫一辈子的老夫妻,无论是谁走在前头,对于另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足以拖垮身子的伤害,所以老奶奶的不舍,更多还是在不舍老大爷如果知道自己的死讯后,会不会一下子就崩塌下来,从此随着自己而去了。
莫子钊心中暗暗叹气,他自己是一个连恋爱都没有谈过的人,所以要他这样的人来理解一份相知相守几十年的夫妻情分,显然是非常不合理的。不过莫子钊知道,人之所以能够感受到悲伤快乐,正是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情感。这份情感无法用任何东西甚至价值来衡量,不过不止是莫子钊,甚至老奶奶自己也想必知道,这种生死相隔的守望,对双方来说,都丝毫没有好处。
可是当看到连续三次写下的“不舍”后,表弟崩溃了,他只是不敢松手丢掉筲箕而已,但是脸上的惊恐应该是他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他忍不住开始惊慌的大叫起来,在夜晚且密闭的小诊所里,就着昏暗的灯光,和眼前烟雾缭绕的一幕,显得格外诡异。听见表弟大叫后,刘道人对爹说,你去接手吧,这家伙怕是要吓死了,自己的舅妈有什么好害怕的,又不是你害死她的。爹应声去了,刚从表弟手里接过筲箕,表弟就一个屁墩坐在地上,双膝蜷缩,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惊慌地狂叫着。
刘道人斥责道,你叫什么叫!这儿这么多人在场,再怎么出事儿都轮不到你,我跟你说,你给我老实点啊,待会儿要是惊了神明,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表弟的样子看上去几乎都快要哭出来了,但是因为刘道人这么一吓唬,却又不敢出声,几十岁的人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给憋住,莫子钊看着都觉得难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隔住诊堂和里头输液区域的布帘子突然掀开了,老大爷从里头钻了出来,他用那种非常吃惊的眼神望着眼前的一切,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爹手上的筲箕那儿。
莫子钊知道,刚刚表弟的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睡得再熟的人,恐怕也都给吓醒了。而此刻外头正在扶乩,扶乩的对象就是老奶奶,也就是说,老大爷醒来之后第一时间没能够在轮椅上找到老奶奶的身影,于是就出来看看,最终看向筲箕,说明老奶奶此刻大概正握着筲箕下的树枝,趴在凳子上写字呢。
莫子钊有点害怕,他不由自主朝着后面退了几步,因为从爹站立的角度,加上写字的正反来看,老奶奶的魂灵此刻应该是蹲在爹的脚上的位置,甚至是身体有一部分和爹的下半身是重叠的,这怎么能让人不害怕。而老大爷脸上的表情是自打他来到诊所以后,出现的幅度最大的一次,之前都是不温不火的,好像司空见惯一般,这也恰恰说明,老大爷目前看到的一幕,是他从未见过,且会让他这个已知天命的老人都感到吃惊的一种。
老大爷用颤抖的声音问道,老伴儿,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刘道人冲着莫子钊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莫子钊去安顿好老大爷,于是莫子钊快步走到老大爷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对他说,老大爷您别着急,我们不是在干坏事,我们真的是在帮您。因为莫子钊心想,既然老大爷的突然醒来是在意料之外,本身大家预想的是今晚先扶乩问问情况,等到第二天老大爷醒来以后,让他们老两口好好道别后才送走,眼下看来,这个计划必须提前了。莫子钊对老大爷说,您看到了也好,您此刻看到的老奶奶,其实在场除了你之外,我们谁也看不到,这是在扶乩,我们需要问老奶奶一些事情,老奶奶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
自从老大爷来了以后,莫子钊几次三番想要实情相告,但是老大爷一直都不肯相信,自己也没办法轻易说出口,当下终于在这样的当口说了出来,本来没指望老大爷能够相信,还想着或许要表弟帮忙解释一下,可是老大爷在听到莫子钊这么说以后,眼睛一直望着爹手上筲箕的方向,自己却靠在墙边的药柜子处,缓缓坐下,然后悲伤地老泪纵横。
莫子钊看老人坐下不动了,只是在哭喊,一边哭,一边用巴掌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莫子钊觉得其实老大爷内心深处是知道老伴儿不在人世了,只是一直不肯相信,于是自我欺骗,骗得连自己都相信自己说的是真的了,而此刻如果有人斩钉截铁地说出口,他构筑的这个虚幻想象,就会瞬间崩塌。
老人岁数大了,莫子钊也担心这个打击会让老大爷就此去了,于是在老人坐下的时候,他迅速抓起老人的手来,给老人把脉,虽然非常激动,但是老大爷的脉象却无大碍。莫子钊一边安抚着老人,一边说,您别着急,老奶奶之所以留下,您还能看见他,就是她有些话想要跟你说,既然你看到了这一切,那就把有些话说了吧,算是你们夫妻俩的一场道别。
刘道人也在老大爷出来的时候,就停止了问话。他是一个见多了生死的人,眼前的这一幕,绝非能够让他动容的一件事。于是他对莫子钊说,你先让老大爷喝口水,然后扶着他到筲箕这里来,让他们俩自己说说话吧。
莫子钊点点头,然后对老大爷说,既然你来找我们,那就表示您相信我们。那么现在开始,您也相信我们做的一切好吗?看着莫子钊这么陈恳,老大爷才伸手抹了抹眼泪,手微微颤抖着,然后点点头。
【特别提醒:《花巫语》第一部分,明日更新最终一章。】
AI画出你的梦——微信小程序画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