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钊看老大爷情绪也稍微稳定了一些,虽然还是非常难过。于是他伸手把老大爷扶了起来,然后顺势踢了倒在地上的表弟一脚说,快来帮着扶着你舅舅。表弟回过神来,就撑起身子来扶住老大爷。莫子钊带着老大爷走到刘道人站的位置,拿了根板凳给他坐下,老大爷的目光始终带着悲伤注视着树枝的位置。
尽管莫子钊看不到,但是依稀能够想象出,老奶奶抓着树枝的样子。
老大爷坐下后,只是抽泣,他伸手在树枝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做了一个抓住的手势,但是却什么也没抓到。想必是他此刻依旧不敢完全相信自己老伴儿已经去世的事实,于是伸手去抓老伴儿的手,却穿过了老伴儿的身体。刘道人对老大爷说,你现在虽然能够看见他,但是你们无法直接沟通,你也摸不着她,她现在只是一个亡魂,是一种能够直接影响你的能量,之所以你看得到,大概也是因为她只愿意被你看到的缘故。
刘道人说,你有什么话想问想说的,可以说出来,她会听得到的。老大爷平复了一下情绪,再思考了许久,战战巍巍地问道,老伴儿啊,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啊?树枝在米粒上写下“怕你伤心”四个字,老大爷又哭着问,那你这样走了,我就不伤心了吗?树枝在米粒上又写下“无法多陪你,又不舍得你。”果然和刘道人起初猜测的一样,看到老大爷哭得这么伤心,在场所有人都有些黯然伤神,表弟更是红了鼻子。莫子钊不忍继续看下去,于是伸手从爹的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独自一个人走出了诊所外面。
已经是深夜了,映着天空的的星光莫子钊能够看到许多高大的黑影,这些黑影上,偶尔出现几个亮着灯的窗户,许多人自以为安然无事地生活着,却不知道这小小的街边小诊所,此刻正在经历一次生死相隔的对话。莫子钊一般不抽烟,偶尔抽要么是跟爹聊天喝酒高兴了,要么就是特别心烦意乱。作为医生来说,对于病人的生离死别,其实都是司空见惯,莫子钊之所以感触,更多却是因为是老人的关系。一个人活了一辈子,不管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多么风光无限,到了老年,难免都会遇到类似的情况。当自己的伴侣陪伴了一辈子之后,所谓的爱情其实已经很淡的,渐渐变成一种习惯,习惯这东西就跟性格一样,一旦形成就难以更改,即便是强行更改,其过程也是会让人觉得痛苦的。
老大爷和老奶奶之间,存在着一种深厚的情感,两个人都互相照顾,也互相担心对方,年岁是无法阻挡死亡的先后而至,说白了,这样几十年的习惯,早晚都会在朝夕之间被改变。
重新回到诊所后,发现老人已经坐在一边默默哭泣,表弟在安抚着老大爷的背,爹已经放下了手里的筲箕,而刘道人正在收拾之前留下的一切。看样子这场对话告别已经结束了,莫子钊走上前一看,发现簸箕里米粒上的字,一共四个:“你好好活。”想必这是老奶奶临走之前对老大爷的最后交代。莫子钊庆幸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切,否则他会狠狠地记住这件事,并且这样伤怀的情绪,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影响他对待类似的病症或者老年患者的态度,这样不是为医之道。
莫子钊问刘道人,老奶奶的魂灵已经送走了吗?刘道人说还没有,只是心愿了结,该说的都说了,既然释怀了,老大爷也就看不见自己老伴儿了。莫子钊又问他,那什么时候送走老奶奶呢?刘道人说,老奶奶虽然尸体没有找到,但也算是正常死亡,并非死于非命,如果她自愿离去的话,我们是不会强加干预的。只是她尸体未能入土,难免走得不干净,所以当下送不送走老奶奶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提供线索,尽快找到尸体才对。这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尸体长时间暴露在外面的话,你也知道,那是不好的。
莫子钊点点头,然后掏出电话打给了老人家的儿子,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把电话递给了表弟,表弟和对方沟通后,觉得可能要按照先前老奶奶自己说的那样,西方就近寻找,其余的,等找到了尸体,火化后再说吧。
莫子钊问刘道人,中国人大多讲究个入土为安,这种火化非土葬的,也算吗?刘道人说,现在的土地都是国家的,你要真挖个地方埋了,没准过不了多长时间,就又被什么建设开挖给翻出来了。所以火化其实也是有好处的,安放在墓地的话,也是入土的一种方式。人死了之后阳间的一切对于它来说只有默默守护庇佑,可如果不入土,实际上是难以福泽后人的。莫子钊没再接话了,几个人轮流照顾着老人,直到天亮。
天亮后表弟搀扶着老人离开了,说剩下的事情他们都会自行处理,再三谢过莫子钊和刘道人还有爹之后,留下一些钱就走了。而后来听说警方根据表弟提供的线索,很快就在顶楼的杂物堆里找到了老奶奶的尸体,已经有些变质了,家属纷纷回来处理后事,而老大爷也因为生无可恋,被儿子接去了外地,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了。
而就在当天刘道人离开之后,莫子钊问爹说道,您说类似的病症以前你遇到过,却因此内疚了很久,那到底是什么?爹没想到莫子钊会突然这么问,但是自己又承诺过,这件事之后会把一些莫子钊并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于是爹告诉莫子钊,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光棍,靠着家传医学还住在老屋子里给人瞧病。
有一天,一群那时候还是黄绿色制服的公安同志,押着一个女犯人到诊所里来,这个女犯人爹是认识的,她是自己的一个老朋友的老婆。那时候,通讯并不发达,写信速度又慢,城市也不如现在这么规模大,所以只要是能直接传递到信息的,很多都会直接上门来。
爹说,那个故友的老婆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儿,递给自己,说希望自己能够帮忙照看几天,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去服刑,而老公现在病在家里,半昏迷状态,连自己都需要人照顾,怎么有时间来照顾小孩子。家里人知道自己犯罪之后,也都渐渐没了来往,如今可谓是树倒猢狲散,所以希望爹能够暂且把孩子照顾一下,然后把老公治好,这样自己就算服刑,也能够安心一点。否则的话,这孩子没有监护人,是会被送到福利院,当做孤儿对待的。
爹是个心软的人,且是故人有困难,于是当下就答应了。因为这个女人之所以坐牢,他实际上是前段日子就有所耳闻。女人在当时的机关单位工作,年纪轻轻却身在要职,这人一旦有权了,就会产生欲望,这些欲望往往会把人从高处拉下来,摔个粉碎。在那个年代,法律比现在更加无情,稍微一点越矩的行为,都会被冠以重罪。当时女人因为如今看来可能判个七八年的罪,给判成了无期徒刑。
本来爹是觉得非常惋惜,因为自己和这家人关系非常不错,只是自己是医生,也不问政,所以从不打听过问这些事,但是人传得多了,自己也就慢慢知道了一些。当时爹就问女人他的老朋友为什么在家里昏迷了,女人只是说,这段时间因为自己犯罪的事情,折腾的家破人亡,他本身就身份比较低微,这么一着急,就昏过去了,现在是他的姐姐在照顾他,我把孩子暂交给你,是因为你和他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帮我治好他吧,然后把孩子给他,这样我也就安心改造了。
那时候的无期徒刑,基本上关进去就很难再出来。爹也就答应了,当天在女人含泪亲吻了孩子离开以后,爹也抱着孩子去了他们家。一进门,却看见床上躺着自己的老朋友,他的姐姐在一边守候着,可是就在窗边不远处,却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和床上的人一样,是自己的老朋友。
莫子钊有点不解地问,是你另外一个老朋友吗?爹摇摇头说,不对,就是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于是莫子钊恍然大悟,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其实床上躺着的是肉身,而你看见站着的那个却是这个人的魂灵了对吗?爹抽了一口烟,点点头。爹说,当时自己吓坏了,但是从朋友姐姐的表情来看,却是看不见这个魂灵的。由于爹是信奉这些的人,所以当时想跑,却没办法辜负别人的托付,把孩子放下,于是强忍着害怕留下来,之后也陆续打听了很多人,说法大多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但是还是中阴身的状态,或者是不想舍弃自己的身体离开,爹给这人治病的时候发现虽然已经灵肉分离,肉体却还是活着的,如果自己能够治好身体,也许魂灵也就会回去,这样人也会活过来。这期间无论爹跟这个魂灵说了什么话,对方都是一句不答,只是痴痴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和爹怀里的孩子。可是对方的病是心火攻头,说白了其实就是生气和焦虑引发的最严重的一种,脑内有出血,如果在身体机能还能维持的前提下不能把人救活的话,这个人也就回不来了。
可惜的是,当时的条件并不发达,爹也不会巫医之道,那更是自己生平第一次直面鬼魂,却还恰恰是自己的好朋友。在这样的情况下,脱了大约一个礼拜,肉体还是死亡了。可是在死亡之后,魂灵却并未离开,于是爹心中难过,就再试着去问魂灵说,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我的朋友。魂灵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依旧没有回答,默默伸手指向了那个孩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爹停了下来,望着莫子钊。莫子钊似乎从爹的眼神里明白了什么,他有些激动,于是站起身来,试图消化这一切。爹淡淡的说,这一切,本来从你懂事后,我就应该告诉你,可是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天。莫子钊情绪激动,颤抖着问,你是说,那个被你故人留下来的孩子,就是我,对吗?
爹默默再抽了一口烟,问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让你叫我爹,而不是爸爸了吗?
《花巫语》第一部网络连载部分,至此结束。本书如果出版,会有剩余故事作为独家内容刊出。感谢大家2个月以来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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