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背景下的成长起来的孩子,身上总是免不了多出几分江湖气。我的父亲是当时重庆码头上义字头香堂的袍哥三爷,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却非常受到别人的敬重。所谓的“义字头”,则是袍哥组织在整个帮派环境下根据社员构成而分出的堂口。
正所谓,三纲五常。三纲者,君臣义,父子亲,夫妇顺。是中国人历来对于正统的纲常伦理的理解。因为三纲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中国几千年以来的社会状态的实质。“仁义礼智信”则称之为“五常”。五常是影响中华民族的儒家思想,其五个字分别代表了我们作为独立的个人立世于天地之间,所应该具备的基本道德伦理。而以江湖仁义为先的袍哥组织,则是按照这五常来分设香头堂口。而袍哥组织里,不管是哪个字头下的堂口,都有一个最高领袖,通常称为“大爷”,或者“舵把子”。舵,通常是在泛指船头的部分,于是舵把子,就成了带领袍哥组织这艘船的掌舵大哥。是帮会的代表和发言人,大大小小的事,舵把子都要管理。在舵把子以下,则设三爷、四爷、五爷各一名,基本上就等同于按照级别高低分管职务的小头目,而再其下的,就统称为“老幺”,也就是最底层的帮会成员,打打杀杀,惩奸除恶,都是他们去干,即便是堂口大哥的指示,也是由老幺来扛下黑锅,不过堂口会帮忙料理好一切,让这个黑锅也背得心安理得。
不光我的父亲司徒闰本身就是义字头的袍哥三爷,我的外公,也同样是仁字头的袍哥三爷。所以从小耳濡目染,大多都跟这小小的一片江湖有关。不过打从我出生起,就依稀记得我的父亲缺席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岁月,年幼的时候我曾问过母亲,父亲去了哪里,母亲告诉我,父亲是英雄,随着川军出川抗日了,等到抗战凯旋,也就回家里来了。而事实上,1945年抗战就已经结束,我的父亲,却是在1948年,才回到了家里。
所以我的童年,和袍哥组织是有着脱不开的关系的。我身边认识的几乎每一个人,如果要他们说的话,他们都能够说出自己隶属于哪个字头的哪个堂口,坐的是第几把交椅,烧的几柱香等等,这样的氛围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以至于我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能够说出一大堆江湖黑话。母亲告诉我,因为袍哥重义气,自古以来中国最为重义的人,就是武神关羽,而关羽,在帮会组织里就是一个正神,称“关二爷”。这也是为什么袍哥组织里,不会有二爷这个职务的原因,毕竟没有人敢自比关公。如此一来,除了舵把子,三爷就成了堂口里的二当家。
母亲告诉我,她跟我父亲是在几年前的一次“单刀会”上相识的,被父亲的侠气吸引,继而由双方堂口的舵把子验明真身,男未婚,女未嫁,门当户对,就促成了这门亲事。“单刀会”则是袍哥组织里每年的三大聚会之一。因为祭拜关公,所以五月的聚会称之为“单刀会”,歌颂赞扬当年关公的英雄气魄。七月十五中元节,则是聚会祭祀那些因为帮会事务而死去的弟兄们,称为“中元祭”。而到腊月,就到了一年聚会中最轻松快乐的时刻,因为这是要吃团年饭了。这个时候,即便是互相之间有很深矛盾的各个堂口,在这一天也要放下所有的成见和不快,开开心心地称兄道弟,有冤有仇,过后再报。如果在这三天聚会上惹事的帮会兄弟,一律奉行三刀六个眼的政策。当时母亲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她表情平淡,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我虽然身在其中却从未亲自领教的江湖趣事,却成了我儿时没有父亲陪伴的时候,陪伴我最多的故事。
我算是开智比较早的孩子,听母亲说我3岁就开始学认字,4岁已经能够背诗。所以在我知道日本人被赶走以后,成天都盼着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赶紧回家。不过当时的重庆属于国统区范围,执政的是国民党,而我父亲出川抗日的那支部队,也恰好是**。时下国共开战,作为家属的母亲,此刻和那些寻常百姓就有了区别,因为她必须学会选边儿站,即便是家族势力,黑道背景庞大的袍哥组织,在正式的政党军事冲突中,能够明哲保身已经是难得至极,曾经舵把子只手遮天的时光,似乎从这个时候开始,渐渐变得弱化了许多。政府军的镇压和逮捕,让很多以前曾经在各个堂口呼风唤雨的大爷们,开始人人自危。
所幸的是,父亲没有再继续留在军中参与内战,具体他是怎么办到的,谁也不知道。我只记得当年他回家的时候,站在门口跟我的母亲面面相觑了许久,我躲在母亲的身后,望着这个留着寸头,眉骨上有道伤疤,肩上扛着一个破旧的麻布口袋,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我竟然没有想到,这是我的父亲。
也许是因为父亲缺席了我的童年的关系,他自己想必也是比较愧疚的。所以从他回家以后,除了到每天到城里去拉车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会更多的陪在我身边。那个时候我虽然岁数小,但是已经能够非常清楚地说话,加上我自己本身记性好,也就常常跟父亲聊那些离我非常遥远的故事。父亲告诉我,自己在从军的时候,曾好几次带领弟兄们以非常少的人数狙击日本人的小纵队。川军的构成,上至司令官,下到普通士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曾有袍哥背景的人。在袍哥组织里,不仁不义是最被人鄙视的,并且这样的鄙视会让一个人永不翻身,到哪儿都受到别人的瞧不起,也不会被任何人信任。也正因为当年在袍哥帮会里下手黑,心肠狠,以袍哥组织为根基的川军,几乎很少出现过降兵降将,逃兵更是鲜少听说。川军的骁勇善战为抗战的胜利立下了汗马功劳,也正因为父亲他们这批不怕死的兵蛋子,才在异常残酷的战争中幸存了下来。
父亲指着自己眉骨上的伤疤告诉我,这道疤是在一场狙击中留下的,当时日本鬼子的小纵队距离自己和弟兄们也就十多米远,双方僵持了两三天,却因为是在山沟沟里,双方的退路都已经被各自的伏兵截断了,造成了外圈一阵乱打,中心的部分却始终在僵持。那一天父亲告诉弟兄们,兄弟们,子弹手榴弹都打光了,石头也都砸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跟小日本鬼子面对面的干了。父亲的一番话引起大家的热血,于是父亲带头站了起来,大声叫喊道:“咱们现在就冲过去,把这些狗日的小日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于是几十号人就这样只带着刺刀或者匕首等武器,咆哮着冲进了日本人的战壕里。日本人虽然善战,却更加注重军事战略,对于这群不怕死的川军的突袭,他们没有丝毫准备,于是很快就被杀死杀伤了不少人,最后落荒而逃。而父亲眉骨上的那道伤疤,就是当时肉搏的时候留下的。
父亲跟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记得是在一个傍晚,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许多商铺都已经收摊,街上剩下的人,要么是那些洋行的伙计,要么就是跟我父亲一样,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回到家里的普通百姓。他把我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缓缓地在白象街的路边走着,指着这条繁华的街道告诉我,这条街从当年我们搬到这里来的时候开始,就一直这么繁华,即便现在国家还在打仗。你看那些西洋的房子,这些都是洋人很早修建的,这里外国人多,洋人在我们这里是受到保护的,所以这里再乱,也不敢乱在面子上,我没能够看着你出生,看着你长到现在这么大,从现在开始,就算出再大的乱子,我也不会再把你们母子俩丢在一边了。
父亲说得很平淡,但是这句话对于我而言,就成了许诺一般。父亲说,等明年,我送你上私学。这国家乱不了几年了,等太平了,你就不用跟我一样,打打杀杀,好好学学问,也许将来能够比咱们司徒家的历代都有出息。
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我对念书上学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憧憬。我开始觉得书里有一个另外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我不知道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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